我与河曲的相遇相知……
能够与河曲县相遇,完全是因为妻。
妻是河曲人,30多年前与妻相识并走到一起,从此,河曲,一个晋西北的山区小县,就进入了我的视野,进入了我的生活,进入了我的心里。
初识河曲,大约是1994年春节期间,距今正好30年。人的一生,30年不能算短,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踏上这片土地,不知道与这片土地上的多少人接触过,所以就有了太多的机会认识、感知、了解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美吗?如果按照第一次去河曲时的感觉,那时实在算不上美,更说不上喜欢。当时时值隆冬,从五塞县城驶出的一辆半旧中巴车,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车窗两侧,光秃秃的山丘上散落着稀疏的枯树与败草,偶尔看见远处半山坡上的土窑与旧房,似乎在向我告白,这是一个偏远贫穷落后的地方。
这辆车上,满满一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在一起,在逼仄狭小的空间中,氤氲着烟雾味、杂食味、废气味与乘客嘴鼻呼出的二氧化碳的混合体,使人产生强烈的昏睡感,不可思议的是,如此环境中,竟然还有我与妻——那时的妻,还只是我的未婚妻,我是第一次陪妻见父母,也是第一次去河曲。
河曲新貌
大约100公里多一点的路程,车子费劲地行驶了3个小时,总算到达了目的地河曲县城。
县城比我想象中的样貌稍好,道路不宽,房屋不高,行人不多,店铺不少,人们的面貌也不错,大都脸上洋溢着笑容,遇见熟人,会热情地打招呼,表现出中国北方人待人热情、豪爽的典型性格。人们穿着也算精致,特别是女人,长筒靴、皮大衣、毛围巾,外加一层厚厚的粉霜敷面和两片血红的嘴唇加持,让人感觉这里的人们比周边县城时尚一些,尽管现在回过头来看有一点俗气。
这是河曲县城留给我的最初印象。记得自己曾经跟大伯聊起过河曲,没想到久居乡村且近乎文盲的大伯脱口而出,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其他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明河曲县自然环境恶劣,收成不稳,地瘠民贫,已经成为整个晋西北甚至山西人的共识——这样的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妻,我是断然不会与之发生联系的,自己虽然也出身贫寒,但家乡地势平坦,经济条件较好,后又经过几年在大城市求学的经历,心里更钟情于自然环境与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地方,因此,看到河曲的样子,当时是产生了一丝失望的。
河曲海潮庵寺
与这种失望相伴而生的,是心理上对河曲的排斥。每一次陪妻回老家,我都会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舒服,那种劫难般的路途感受与软禁般的心神难定,犹如承受犯错后的惩罚,将回河曲当作畏途,总想逃避,总想早一些逃离,如果不是纯朴、善良又热情的家人,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挨过一年中在河曲呆得哪几天日子。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我的这种心态开始悄然发生改变了,这种改变的主因既是与妻家人关系的日益亲近,更是因为河曲县的变化。这种变化好似一个邋遢肮脏的孩子渐渐变得整洁干净起来,让人愿意多看几眼、多接近她,甚至还愿意多抱抱她,因为她给我带来了视觉的舒适和感觉的惬意,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这种体验是渐进的、量变的、不可言状的,但它如春雨润泽,将我对河曲的不好印象慢慢融化了。
河曲的变化,我愿意首推住房的变化。第一次去河曲,整个县城没有多少楼房,大多是土皮房,一个小院子容纳了老人小孩一大家子,如岳父家,正房偏房几间简易房子外加一个阴凉潮湿的旱厕,构成了那个时候河曲县城大多数百姓的普遍居所。在这样的居所中,没有暖气,没有煤气,没有下水,没有抽水马桶,烧饭取暖完全靠煤,记得当时劈柴碎煤生火掏炉灰倒泔水是岳父的主要家务,人居其中,远谈不上舒适,只能说这是中国千年农耕文化背景下百姓生活的自然延续,更能佐证我观点的是,大部分房顶只有泥巴封顶,没有瓦片,我不知道遇到连阴雨,屋里的人该怎么办?房顶为什么不铺瓦片?以我岳父当年的收入,大约能够算得上当地的中产,难道中产都用不起瓦片吗?我不得而知。
河曲娘娘滩
不过,几年以后,与其他许多普通家庭一样,岳父一家也搬进了楼房。而今,看着一幢幢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我知道,现代生活方式已经进入了河曲县城的寻常百姓家。现代生活方式的标志,在我看来,不是其它,而是楼房,再具体一点,就是电器煤气暖气下水与抽水马桶,有了这些生活上的便利,就几乎消除了我对来河曲一半的抗拒,也是河曲进入我心里的第一步。
改变我对河曲印象的第二个因素是市容市貌的变化。有生以来,曾走过很多县城,作为山区小县,人们想象中的县城模样大概是这样的:低矮的楼房、陈旧的街道、破落的民舍,另有脏乱墙壁上涂画的如“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极具时代感、苍桑感的几条标语口号。曾经的河曲县城,当然也有想象中的影子,使人很难将它与别的山区县城区别开来。但是,不知什么时候,河曲县城突然冒出了许多现代建筑元素,那些设计感、美观度和功能性俱佳的建筑群,一下子拉近了其与发达县城的距离。如国贸购物商城、大众市场等,人头攒动,商铺林立,用“鳞次栉比”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曾经大兄哥还在大众市场租得一商铺,经销时装,买卖相当不错。而今,这些地方依然是县城的时尚之地,尽管面积不大,但每当夜晚来临,俊男靓女光顾者甚多,很容易让我想到北京的三里屯、成都的太古里。
河曲家福乐购物广场
还有河曲最大的现代超市家福乐,尽管有抄袭“家乐福”之嫌,但我更愿意相信“家福乐”才正宗,因为“家有福才快乐”而不是“家快乐才有福”,“家乐福”在逻辑上就说不通。超市应当是城市发展的标配,有了大型超市,城市才能够活起来,作为河曲最大超市,家福乐把人们带进了现代生活,正是在这层意义上,我每赴河曲,必去家福乐,即使不买任何东西,转转看看就是一种享受。
在我看来,最能代表河曲市容变化的,当属“一街两园”。这是我给总结出的提法,“一街”指长城大街,这是在老县城北侧新开拓的一条主干道,它与黄河大街、向阳街平行布列,又与益民路、唐坪路相交,共同构成县城的“井”字型格局,十分符合传统文化中横平竖直的审美习惯。长城大街道路宽敞笔直,行车行人各行其道;道路两侧,高矮树木排列有序,新颖建筑规制有据,道路景观美艳迷人,彰显出一幅生机勃勃的动人画卷。这片区域可以唤作河曲县的“新城区”,给人展现出完全不同于“老城区”的科学、合理的俊美模样,是河曲县城与现代县城接轨的典型标志。
河曲白朴公园文笔塔
“两园”是指县城东部的白朴公园与西部黄河边的临隩公园,两个公园一东一西,一个高低错落一个平整宽阔、一个乔灌树木绿荫葱茏一个仿古建筑大气恢弘,一个以元曲大家白朴立意,一个以晋陕黄河文化铺展,两个公园各具特色各有千秋,是近几年河曲县城打造的耀眼双星,无论身处哪一园,都会萌生流连忘返之感。2019年国庆期间,我邀两位同在北京的同学携家人一同前往河曲游玩,当他们在临隩公园徜徉,在隩曦楼下私语,在黄河岸边远眺时,无不为山区小县能有如此大气的公园所惊叹,几位女士还激动地跳起了舞。而我,却在心里说,让你们看看白朴公园的厚重与唯美,你们的惊叹一定会更多。
如果说住宅、街道、公园是为本地人打造的幸福之所,那么,美景就是为外地人精心构筑的享受之地,这也是我对河曲认知改变的第三个因素。
河曲的美是粗犷的、雄浑的、厚重的,甚至还是有一点野性的,在滔滔黄河与茫茫高原的共同作用下,一道道岭来一道道山,一道道沟来一道道坎,是基本的地貌特征;千沟万壑大河浑,黄土风成自古存;黄天厚土大河长,沟壑纵横风雨狂,是常见的自然现象,当我们在繁华都市呆久呆腻的时候,当我们在公园商场逛烦逛累的时候,当我们在家里面临烦恼职场遭遇挫折的时候,约三五同道一起来河曲,看一看广袤的高原,望一望远处的山峦,听一听咆哮的黄河,一定会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的爽快与惬意。
河曲西口古渡
但是,我对河曲的接纳却远不限于此。作为河曲的女婿,我对河曲品味得也许更多更细更深入,比如西口古渡。之所以提到这个景点,更多的是受了《走西口》的影响,“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那种高亢、悲壮、苍凉、无奈的曲调,极具时空穿透力,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听到,心灵都会震撼,因而总想亲眼看看诞生《走西口》的古渡是个什么样子。当我终于站在这个已有千余年的渡口,望着汹涌而下的河水与苍茫无尽的远方,心中无限感慨,西口古渡啊,你见证了多少走四方的商贾,送走了多少讨生活的郎君,听过了多少想哥哥的悲歌?你是历史,纪录了先辈的坚忍与艰辛,旁边那座坐享香火的禹王庙(俗称河神庙),是否对你们有过庇护?那座雄伟别致的戏台,是否唱尽了你们的不屈与悲苦?那些每年定期点亮的河灯,是否照亮了你们走向远方的道途?
今年国庆期间,我再次来到河曲,又有许多重大“发现”:护城楼(又名玉皇阁)、石径禅院与黄河旅游一号公路河曲段。
从名称就可知道,护城楼是一个军事建筑。远远望去,整座建筑恢弘大气,很有虎据龙蟠之势;走近仰望,可见楼门门额石匾上镌刻着“镇虏”二字,昭示着河曲一带兵戈扰攘的历史。待拾级而上进入楼内,则别有洞天,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整个楼内采用拱券结构,中间为九个大型拱形砖窑,另有十八个小型砖洞布列四周,既可屯兵驻守又可存放物资。楼顶则建正厅厢房,照壁刻联“东有青山护千载,西得黄河保万春”,整座护城楼浑然天成,实为晋西北留存之精华,一座军事建筑,竟将古人的智慧展现得淋漓尽致,只是现在早已不再作为军事设施,而是在各个砖洞供奉了古代各路神仙大伽,供人们膜拜——军事建筑变成了供奉神仙的庙宇,如果当年建造者地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河曲护城楼(玉皇阁)
石径禅院是我最得意的“发现”,岳母与妻作为土生土长的河曲人,竟然都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去过,俩人也很不愿意去,只因我手握方向盘并“一意孤行”,她们才被迫随我来到了禅院。禅院建在黄河之畔,依山傍水,有大小、上下三进院落,我与妻立壁远眺,千里黄河,似一条巨龙迎面而来;不远处,晋蒙黄河大桥飞临上空,与无际天水和龙口涛声共同构成了一幅壮美画面。行于绝壁的石径之上,犹如悬在空中,凉风拂面,飘然若仙,只是我恐高,双腿松软,完全没有仙者的淡定与从容。在战战兢兢中,我们走过了自然石阶、独木桥和“悬空界”,走过了百米长的绝壁悬空石径,来到了弥佛洞。在飞鸟难栖的黄河绝壁上建庙,我不知动因是什么,但融秋老和尚的壮举,却实实在在震惊了我,那奇、那雄、那险、那峻、那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人间奇迹。
黄河旅游一号公路河曲段,是令我惊艳的又一个景点,走在河滩高高的芦苇荡,抚摸缓缓流过的黄河水,享受凉风吹拂的快意感,再看看落日的余晖,听听身旁的水流,望望对岸的村庄,想想人生的真谛,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呢?
河曲石径禅院,远处为晋蒙黄河大桥
鉴于篇幅,我不能介绍更多,古长城、娘娘滩、海潮禅寺、香山寺和茂密的枣树林、遍地的果树园,还有小舅子领我吃过的羊头、“犒劳”我的驴肉、下酒的碗托等等,只有等你亲临游览观赏品尝了。
河曲的美来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是来自河曲人的精雕细琢,无论什么事,只要用心做,就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些效果还不为外人道,她犹如锁在深宫的少女,很少有游客目睹过她的容颜,今年国庆期间,来河曲的游客就少得可怜。我非常希望河曲能够加大宣传,开发文旅项目,像娘娘滩,那是黄河中绝无仅有的岛屿,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做许多文章;像石径禅院,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建成,院落已经破败,急需进行修缮;像古长城,已经颓废成一座座孤立的土堆,不开发利用着实可惜;像婉转动人的河曲民歌,不发掘出一两部能够持久不衰的人间大戏,似也对不起先人的悲苦。
河曲的发展变化已经完全改变了我对河曲的固有印象,但我觉得河曲还可以做得更好,因为她已经有了充足的积累和深厚的积淀,更关键的是,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一群坚忍不屈、善良智慧又敢想敢做的人……
最后,祝愿河曲变得越来越好,希望河曲能够吸引更多乐于享受生活的人!
河曲古长城遗址
于202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