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会伪装是一种束缚⋯” 中奖达人炎亚纶:“我聊一聊是不是会出家啊?”
尽管炎亚纶从偶像男团“飞轮海”单飞多年,编辑我已经从准备基测的黄毛丫头变成被社会荼毒的工作者,他的偶像光环却还是深深烙印在许多人心中;另一派更年轻的网友,即便没参与过团体魅力渗透中学生的全盛期,后来也因为他的仗义执言而认识到炎亚纶这号人物。或许我们都称那是根深蒂固的标签,但炎亚纶心想:“干我屁事”。
“大家会认为我想要撕掉标签,我倒不觉得是这样,那不是我想要丢掉的东西,因为一直以来我是面对我的过去,而不是否定它;把其他标签放大,或贴上自己真正想要又会开心的新标签。你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贴上这样的标签,很多时候其实是我们自己投射给这个世界的样子,反馈回来的就会是那样,所以好意思说是别人给你贴的标签吗?还是要检视自己有没有地方是可以让人贴上其他标签的?”
这段话相当有意思,需要细细品尝个中道理,但炎亚纶没给我们太多时间思考,他举起手边的红酒杯,像是聚会中忙着活络气氛的朋友:“来啊,Cheers!”
砍掉重练没什么大不了
前阵子炎亚纶发行新专辑《摩登原始人》,他的回归除了吸引后辈持修、告五人忍不住在 MV 下方留言外,整个宣传期间还圈到不少新粉丝,而且,那些人几乎是看着炎亚纶长大的。有网友说,以前对他的印象不过是专拍偶像剧的花美男,再不然就是高谈阔论的“地质学家”,想不到他现在多了一个“制作人”身份。投身于创作,对炎亚纶而言何止是跨出一大步,简直是把自己当作新人重头来过。
“对我来说,第一道高墙就是‘开始创作’这件事,我觉得每件事往往最困难的是‘开始’,不管它是一道墙、一个门槛或一座山,那些东西似乎都是自己盖起来的。”面对没接触过的事物、不熟悉的领域,通常我们会有一道防卫机制,结果却在无形中设限太多导致绑手绑脚;就好比炎亚纶嚷嚷着想写歌,但迟迟未付诸行动,可能是单纯怕丢脸,抑或不知道如何放下身段。
“我觉得这有点像⋯把自己当作一颗保龄球吧?唯有自己丢出去才有办法知道会打掉几个球瓶,就算洗沟也没关系,重来一次而已,总之你得先把球打出去。当我放弃去想丢出保龄球的那个姿势到底完不完美后,它会变得很容易,也发现还蛮轻松的。很多时候我们在做自己不熟悉或是比较害怕的事情,容易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们,尤其当艺人被注意好像又更理所当然,专不专业、好不好看,我自己认为这一关是最需要去跨越的。”
炎亚纶说出道至今他唱了十几年了,找来陈珊妮老师合作一起制作专辑,当抛开“偶像歌手”的包装、赤裸的站在“公主”前,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以前的歌唱方式是硬逼出来的包装。“珊妮都说我是内建压缩器,其实对我有点打击(笑),但她的提醒让我想起这是为何造成的。以前的我很喜欢争赢,什么都想要赢也输不起,包括对自己也输不起。比如说在团体里面,大家唱歌时我会想要突出自己的声音,所以唱得很用力,长期累积下来就有一个非常错误的唱歌习惯。”
“炎亚纶,别再偷懒了吧!”
他晃着酒杯,看似一派轻松的向我们分享那些陋习,下一秒的补充也来得措手不及:“我其实是一个容易偷懒的人,你看,拖那么久才写歌,就是因为觉得别人帮我收的歌也不错啊!接触到更多人后,我觉得自己蛮后知后觉的欸,好多人即便不是创作歌手早就在写歌了,这件事情让我蛮 shocked 的。”他语带懊悔的说,就连开始创作都慢了别人好多步,既输给了懒惰又被逃避的心态给凌驾。
“唱到第一百场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不是我的歌,之前对自己的承诺也都没有兑现,嗯⋯超白痴的。”炎亚纶相当平静地把“白痴”两字脱口而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千万别以为编辑加油添醋趁机骂人。
炎亚纶是某天突然开窍,顿悟到自己不想再当别人口中的偶像歌手或花瓶而来点新把戏吗?实际上他只是不想再欺骗自己罢了。“有时候我们会用一个包装出来的样子活在这世界上,比较舒服,让其他人不容易触碰到脆弱、有起伏的那块,可是不管做什么创作,终究还是得完全静下来诚实的面对自己,那些东西才会跑出来。”他口中的“东西”,是驱使自己认真看待创作的契机,亦是洞悉自己后的产物。
“我太习惯也太知道自己的包装是什么,很能够跟这些外在的形象融为一体且浑然不知⋯太会伪装了,这是一种束缚;以前觉得这样做是保护自己,很有安全感,我不觉得是委屈自己,因为连我也分辨不出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好像《传说对决》里面的皮肤吧?一个角色有好多衣服可以穿。”
此时满头问号的我,正贴心提醒炎亚纶没玩过《传说对决》的读者可能会没有共鸣,只见他捧腹大笑几声后接着说:“LoL 也可以啊,他们也有皮肤,RO 也有造型啊,或是喜欢 cosplay 的人⋯⋯例如赖品妤?哈哈哈,喂~”坐在对面的炎亚纶仿佛主持魂上身,只差一个综艺摔。
我曾看到有网友发表对于偶像歌手的评论,认为他们有着皮囊却不见得具备实力,最强大的武器莫过于卖着一张帅脸,但难道这是全貌吗?这回炎亚纶的主打歌〈摩登原始人〉MV 选择用动画概念来呈现,对不少歌迷来说格外地新鲜,不仅是能够更贴切的诠释歌词意境,也因为他觉得看自己看得好腻。“我不想要再什么都 about me,too much⋯”他皱起眉头对我说道。
走火入魔的正义感
2015 年炎亚纶洋洋洒洒的在脸书发表“狂下雨土壤松软而引发地震不断”见解,不但自此被封为“地质学家”,而且过去好长一段时间登上媒体版面都是因为他针对时事的猛烈炮火,几乎让人忘记炎亚纶的歌手演员身份。触碰这段过往,与其称为黑历史,倒不如说是一种严厉的提醒。
“以前我赋予自己一个正义感的形象,这个正义感大部分来自于自己真的不开心,感觉到不被公平对待而延伸出来的愤世忌俗,所以某种程度来说有一点点报复心态,你让我过得很痛苦那我也要这样对你。但光是穿上‘正义感’这件外套也会迷失自我,因为它很有可能会发展得很极致,当它逐渐变成一套战斗服的时候,已经不是我当初想要的那套衣服了,必须踩刹车,或者先脱掉。”
炎亚纶不断强调的正义感激发出内心的腹黑人格,他调侃自己是天蝎座性格使然(还开玩笑说是唐老师害的)。“我就是这样很白痴,想拿一把尺去衡量全世界,但这尺根本量不完所有人,如果我要拿一把尺去量七十亿人不是很好笑吗?现在虽然常常还是会感觉到别人用尺衡量我,但我已经不在意也不必要了。”
炎亚纶进一步表示:“很多时候是把自己藏起来了,其实我是想要跟大家相处的,如果发出的内容是容易相处的,获得的自然就会是你想要的。当射一发子弹出去,你觉得难道送回来的会是一朵花吗?怎么可能啦,没有飞回一颗导弹就不错了,所以得认清楚自己的目的以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善用自己的话语权,公众人物都有这个优势,用好用坏全凭自己。”
沉淀几年后,他的确变得收敛许多,发言不再那么激进与尖锐、不再随时像个刺猬。有趣的是,现在他在社交软件 Clubhouse 上和各年龄层的网友打成一片,从大家口中的“地质学家”变成“房间之神”,时而嬉闹“练肖威”时而分享正经的看法,同样是发表意见,相较于过去他的态度诚恳且柔软更充满温度。
“大炮”的敌人从来不是酸民
“我发现生命里有些 loop 一直重复,而且是导致我没那么开心的事情,我很疑惑为什么一直让自己陷入那场景中;就好比游戏闯关,明知哪里有很难的关卡却不断地往那儿去,一直重来重来。”这番言论令我回想到他多次在不同专访中提及,选择封口的主因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论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但他又是何时意识到这件事?“这是长期累积出来的。当看到他们从真正的关心到变得无奈、想着‘哎,又来了’,我自己也会觉得:靠,为什么又发生了?”他坦言,如果不会对自己失望的话也不会想要诚实面对自己。
“我以前太ㄍㄧㄣ了。”虽然轻描淡写但后劲十足,投入创作或许是封口后的抒发方式之一,不过转念的契机,想不到的是去年他把自己丢进“认识自己”的课程所带来的收获。“那课程带给我巨大的影响,我发现我是有很多爱想要给予的,所以当我去做相反的事情会很痛苦,像是一直憋着。为什么我要一直背道而驰?这件事我也思考很久,原因就是因为在玩输赢的游戏。”
“输赢的游戏在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在玩,人从小到大都喜欢被称赞,不管对象是父母、老师或同学,但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只在意自己想要什么?全看自己能不能早点领悟到其实不需要去玩,因为当你赢的时候,别人或许不觉得你赢了,搞不好也不会感受到他输了,一切都是你的幻想跟投射。”
“所以玩这游戏没什么意义啊,不如放轻松一点,终究得看自己的上一秒跟下一秒有没有 keep going。虽然很老掉牙,但事实就是这样,当有一天能够跳脱那个框架才会散发光芒,不然只是套上别人的衣服,想要把自己变成谁而已。”
对他而言这是直球对决,要面对还是继续骗自己?呼应〈假如瞳孔有滤镜〉一句歌词“假如瞳孔有滤镜/你想怎样看这世界”,炎亚纶卸下心防,不再一昧地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认真静下来与自己对话后会发觉看这世界的视野也不太一样了。“以前我还会为了想要搏得旁人称赞‘你写字好好看’而写字,不觉得这很荒谬吗?”虽然超级不合理,但仔细想想那时的他像是渴望获得赞美的小男孩,所有行为面向都是为了别人而做,现在终于回归自己了。
然而身为公众人物难免会被放大检视,对此炎亚纶倒是看得云淡风轻,他认为被酸民缠身不见得是坏处:“以为都是别人造成的事情,其实反过来看好像自己也有一份责任在里面。这些都是可以拿来省视自己的一部分,在反馈中去思考自己的方向,如果看了真的很不舒服,一定是你心里某一块觉得对方说得对,假设是风马牛不相干、随便骂的内容,反而会笑看一切。”
“当别人去戳到真正在意的东西,你才会真的痛。所以这些网友的存在还是有好处的啦!多少也尽到提醒的责任,让我可以拿筛子把自己不好的目的筛掉。”他的谨言慎行并非刻意抑制感受,而是凡事都要厘清自己的情感和情绪来源,好好地善用这套工具,不让自己的抉择显得草率,并且可以坦荡的去面对与承担任何后果。
“很多人会说‘情绪需要被消化’,有人选择的方式是放在心里很久、让时间去淡化,但殊不知时间并没有帮我们这个忙,而是把它摆到角落,某天突然被勾出来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个槛还存在,可能会放更大,久了就变成怪物了。”
“偶像跟老板⋯有差很远吗?”
现阶段的炎亚纶不但身兼歌手、演员和主持人身份,也从听命行事的偶像到成立工作室当起老板做出决策,更别提他还拓展副业推出干拌面、开设手摇饮料店,斜杠人生的外挂开不完。作为老板,责任多了些,使命也不同以往,个性自然会有转变吧?炎亚纶却笑着反问我:“偶像跟老板⋯有差很远吗?如果我只是一个认真在生活的人就没有差别啦,这些都是我在做的事,没有因为身份不同而去改变了自己原有的想法。”
他的野心藏不住,若说炎亚纶非常有生意头脑可能太过制式化,在他心中“投入的乐趣”远比“赚钱的目的”来得重要。“当然都喜欢才做啊!我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与其放空,不如享受和投入当下,每件事都会带给我意外的收获、吸收到新知识。
“以副业来说,我主要提供很多 idea,举凡包装、行销、品牌故事,这些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同时也不得不处理到产品试用的部分,等于几乎全做了。但我本来就很喜欢美食,所以从不觉得是个负担。”许多人会好奇他怎么会展开副业,抑或哪来的勇气当老板,其实炎亚纶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感到纳闷:“那你为什么不敢?”
“这问题每次到我身上我都好疑惑,什么叫做‘跨出舒适圈’?一切都在于要不要去做这件事情跟跨不跨得出去,直接面对别被限制住吧。”在炎亚纶心中那几道题目完全不成立,他直言这问题没什么值得探讨的,因为他明白没有东西挡在前面,所有的“不敢”都来自于自己的想像,回归自己后那些疑难杂症都能够迎刃而解。
柿子不挑软的吃,即使在演艺圈中是新生代眼中的资深前辈,当面对从零开始的新挑战他姿态放得低,并且透过每一次的过程理解自己哪里不足,“做中学”的机会得来不易。去年炎亚纶正式升格为节目主持人,尽管拥有反应灵敏和口条佳的优势,却仍畏惧且伴随着紧张,他笑着说,那时甚至想在手上写下“城哥”(曾国城)然后吃下去。
“在接触认识自我的课程后主持《36 题爱上你》,我发现其实自己也超容易帮别人贴标签。例如接到有一些来宾要来上节目的通知,可能内心不是很认同这个人的观点,我心想说他怎么访啊?等到节目录制的当天,访完却发现这人好可爱喔!原来以前我并不是真正去了解一个人,只是用我的主观意识检视别人。”
“没有真正的对或错,一切都是经验。”他笃定的眼神让我想起这席话,不过别把炎亚纶和“做自己”划上等号,毕竟他恨透了那三个字。“我觉得‘做自己’就是有认真的面对自己,‘任性’是你一直用自己想像的模样去跟世界相处⋯我好讨厌这个字喔,因为没有人是真的可以做自己的,是不断地修正到自己喜欢的样子、比较自在的状态;取得平衡很难,我也还在学。”没想到我们的随口提问居然正中炎老板的“讨厌关键字”,这几率应该比刮刮乐刮中十万还要低吧。
后记:
我的老天鹅,谁能够料想得到专访变成以酒会友,而且是在下午三点的上班时间(老板请先当作没看到)。炎亚纶的直率的确有点难以招架,例如问他有没有看好哪一位新生代歌手?他秒回:“蛤?我干嘛看好别人?我有什么资格说看不看好别人。”或是聊到他找吴卓源合作很新鲜,因为外界可能不会把他们联想在一块儿,他也吐槽:“谁管外界怎么看?(笑)”不官腔的句点式发言让人听得入神,他的畅所欲言没在客套没在开玩笑,是敞开心胸舒服自在的聊天。
炎亚纶在访问中频频强调“投入”的重要性,不仅是他对于“现阶段的选择”乐在其中,也是因为站在过来人的身份才看得更加清晰,原来勇敢的诚实面对自己远远胜过那些无意义的伪装。“我现在唯一不想要轻易放掉的就是写歌,对我来说这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
酒酣耳热之际,我不经意调侃他的发言太过哲学家思想,他一边大笑一边回我:“救命喔,我觉得我聊一聊是不是会出家?今天出门前还想说不要讲得太玄学,可是好像不自觉又变这样了,你把我拉回地球表面一下啦!”最幽默的是,他甚至好几度要求我多问些肤浅的题目,有朋友叫他别再看《超译尼采》了,否则一切事物会看得太淡然,他说:“其实好像也不是看不看淡的问题,而是可以重重的拿起、轻轻地放下。”虽然没有刻意灌输大道理,但却具有醍醐灌顶的效果,炎老板的大宇宙真的很有意思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