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泽、带摄像机的人

一

嗯，今天要来聊的这部提名影片其实本身没多少可说的，但之所以要重点提及这部电影，主要是因为，这部电影和我们公众号的立场很搭。

我们是一个电影号，熟悉我们的观众朋友应该都知道，我们是一个立场鲜明的电影号，但在当下这个时代，既然要坚持立场鲜明，就难免会四处树敌，我们的公号后台啥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举报通知”“违规通告”和各色问候家人的私信。

而我们最为旗帜鲜明反对的东西，叫做“反智主义”。

《我控诉》那期聊豆瓣电影一星运动，《雄狮少年》那期谈“眯眯眼辱华”事件，基本都是旁敲侧击，今天咱们来波大的，一次性聊三部电影，而这三部电影都是在讲述，在一个反智的时代，我们该如何自处？

这三部电影分别是《不要抬头》《兹山鱼谱》和《倒霉性爱，发狂黄片》。

二

电影这种艺术形式和其他所有艺术形式有一个非常大的差别，其他艺术是相对更久远，更永恒的，时隔三五百年，我们今天依然能够欣赏蒙娜丽莎的美，依然能够体会俄狄浦斯的痛苦，依然会听着肖邦和莫扎特，赞叹罗马斗兽场和圣家堂的巧夺天工。

但电影，是一门更加“当下”，更加具有时效性的艺术，一部电影诞生于什么时代，它与当时那个时代的历史环境和文化现象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互文关系，这其实也是电影创作的一部分。

举个很经典的例子，《阿甘正传》，单纯就电影聊电影的话，《阿甘正传》其实相当平庸，现在的我们看《阿甘正传》无非是把它当成一部励志电影来看，看一个傻子，是怎么靠自己的踏实努力，一步步实现美国梦的故事，这么看来，这部电影没有任何意义——你当然可以看得很感动，你可以很喜欢，但我们如果讨论它作为一部电影的价值，那它其实没什么价值，甚至，里面对于女性角色的塑造是特别客体化且污名化的，这放在今天是绝对不可能被接受的。

《阿甘正传》塑造了一个特别“骨肉皮”的女性形象

但，这部电影最大的价值在于，它诞生于1993年，1993年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苏联解体了，半个世纪的冷战终于画上了句号。所以当时的美国处于什么样的社会情绪之中——和我们战斗了半个世纪的敌人被我们击垮了，这足以证明我们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才是那个人类的正确答案，所以，《阿甘正传》本质上其实是一部“献礼片”，它想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美国的精神有多么伟大，你哪怕是个傻子！只要你按照符合美国精神的方式去生活，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坚守美国的价值观，你就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了不起的人。

所以，这部电影其实要放在当时那个历史环境中去看，才能明白它的文化价值，今天要聊的这三部电影同样如此。

那我们现在身处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为什么在2021年，会集中出现这样三部电影？

各位回想一下你们平日里在互联网上浏览到的资讯，回想一下你们在疫情期间看到的新闻，包括我们日前推荐，但是被举报删掉的一部电影中也有拍摄到，说美国有大量的民众觉得疫情其实是个谎言，其实根本不存在，要民众戴口罩其实都是政治家们搞出来的阴谋，然后他们为了抗议这个事儿，还到处游行，到处集会，然后成片成片地感染、死亡。

不知道大家在看到类似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是觉得说，反正美国人死不死和我没什么关系，死光拉倒，还是开始思考，开始意识到我们的世界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如今有一个正在逐渐抬头，正在逐渐抢占话语权，正在逐渐收获越来越多支持者的东西，它就是我们上文中提到的“反智主义”。

我们会发现，现在有大量一没有常识，二没有文化，三不经思考的言论，正在收获众多的粉丝和拥趸，比如“疫情其实是个谎言”“金字塔其实是外星人造的”“911是美国人自己炸的”“阿姆斯特朗的登月行动其实根本不存在”“《雄狮少年》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辱华了”……

诸如此类，小到“要给盆栽浇啤酒，施烟灰肥”这样的生活谣言，大到特朗普这样的人居然能上台担任美国总统，虽然过去也有很多诸如此类的声音和现象，但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阴谋论，不过就是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是在胡说八道的可笑谣言，但如今，我们发现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在被认真地讨论，越来越多这样的言论开始收获所谓“理客中”的观点支持，开始能够影响社会舆论和一部分社会决策。

如今，你会发现，你居然需要坐下来，认认真真和别人讨论，911事件到底是不是美国人自己搞出来的，认认真真向别人解释，喝豆浆根本不能预防新冠，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

三

面对这个时代，美国导演亚当·麦凯拍出了《不要抬头》。

特别好笑，这部在豆瓣、MTC、IMDB和烂番茄上的评分都很低的电影，无论在世界各地，低分评价的首要理由都是三个字——“不好笑”！

看上去很理直气壮，对吧，你作为一部喜剧片，我管你是政治讽刺还是软科幻，你首先得好笑吧，你请了一大堆那么豪华的卡司，半个好莱坞最顶流的演员都被你找来了，你就给我看两个半小时这？

嗯，不好笑就是这部电影最大的优点。

回想我整部影片的观影体验，几乎就是两个半小时的如坐针毡，极度压抑和憋屈，胸口跟被压了块石头一样，呼吸都很困难，我想，大部分观众的观影体验应该和我是类似的，所以他们会觉得被骗了，会觉得这部电影真难看，我是想来放松一下，娱乐一下，才点开你这部电影，结果看得我无比焦虑，无比难受，导演会不会拍啊？

如果你也是这么觉得，那么别误会了，这部电影骂的就是你。

影片中用了大量对镜说话的手法，甚至数次让大表姐和小李对着镜头面前你的大喊F**k!!!目的就是要提醒你，别再单纯觉得你是在看电影了，我们这部电影根本就不是来给你造梦的，这部电影的所有目的就是骂醒正在看这部电影，想拿这部电影当娱乐的观众，别做梦了，抬头看看你正身处其中的这个世界吧，这个世界都成什么样了？！

《不要抬头》里所有看似夸张和荒诞的事情，所有看似不知所云的讽刺，其实说的全都是我们当下正在经历的事实，政客作秀，资本投机，万事万物都可以被娱乐化，连疫情，连战争，这样全人类共同的灾难，都可以被拿来编段子。所以，我们商量一下，你们说会不会是这么一种情况——我们在聊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事情时，其实本来就不该让它是好笑的。

所以这部电影才不好笑，甚至都不是不好笑，它的目的就是要让你笑不出来，你在看这部电影时只会自嘲地笑一笑或者露出无奈而苦涩的笑容，因为只有当你笑不出来的时候，你才会抬起头，认认真真去审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而那些看完这部电影还在骂“不好笑”的观众们，他们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就是这部电影讽刺的对象之一。

下一个问题，不是有很多观众抱怨说，这部电影对不起他请的这么多好莱坞大牌明星吗？听上去也很合理，你既然不想做一个娱乐化的东西，那你干嘛要请这么多好莱坞巨星？

答：为了反娱乐。

这部电影里所有的好莱坞明星们所扮演的角色，都可以算是量身定制的，一切都与他们过去给人的印象完全反着来。让帅气、潇洒的小李演一个中年发福，在镜头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科学家；让银幕形象永远八面玲珑，一直走在时尚前沿的大表姐来演一个土里土气的nerd；让全好莱坞最旗帜鲜明反川普的梅姨来演女版的川普；让《点球成金》中饰演耶鲁经济学硕士的犹太演员乔纳·希尔来演一个不学无术、带有强烈种族偏见的妈宝男；让《头号玩家》里饰演网络游戏守门人，且银幕形象一贯沉稳睿智的马克·里朗斯演了一个昏聩自私、借互联网来投机敛财的资本家；让“大魔王”凯特·布兰切特去演一个靠四处做情妇上位的女主播；让甜茶演一个底层街头小混混；让美队演一个蹭世界末日热度的边缘演员。

所以导演才需要这么多的大牌明星，在美国观众的观影习惯中，认识一部电影是从演员开始的，导演正是在演员阵容上下了心思，让观众在看到卡司名单的时候先有一个预期，然后再在影片中打破这种预期，颠覆这些明星的固有形象，以此来告诉观众，这不是一部博人一笑，娱乐至上的电影，所有的娱乐元素在我这里全部都是失效的。

当下的好莱坞，正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的缩影，看似越来越进步，实则越来越怯懦，看似“不想伤害任何人”，实则“不敢得罪任何人”，我们开始越来越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某个意想不到之处的雷，所以我们越来越强调“政治正确”，你不是一个女性导演就别拍女性题材，你不是一个同性恋导演就别拍同性恋题材，你不是一个黑人导演就别拍黑人题材，我们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段子来填满我们的生活，我们把所有事情段子化，娱乐化，还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叫“认真你就输了”，正如片中大表姐情绪激动地在电视节目里质问“我们都要死了，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然后她就被评价为“没有娱乐精神的疯子”，她被做成各种各样的表情包，在全网流传。

当看到这无比现实的一幕时，我真的很想问，我们到底比过去的时代进步在哪儿呢？我们的进步可能体现在，过去，当面对问题时，体制和强权不会去解决问题，而会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而如今，当面对问题时，体制和强权不用再出手了，民众、反智者们会第一时间来解决那些提出问题的人。

那么，最后一个疑问，这样一部全程间离，认认真真做严肃讽刺的电影，到底为什么是一部喜剧片呢？因为，这个故事最终迎来了一个最好的结局——人类毁灭了。我完全没有想到过，一部讲述人类共同灾难的电影，居然可以将“人类毁灭了”，作为一个正面结局拍出来，彗星砸下来灭绝人类的那一刻，是我在整部影片中最舒坦的一刻！

我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如果不是有下面的两部电影出现，我对它的评价也许会更高一些。

四

今天要聊的第二部电影是一部韩国电影，也是此前我们2021外语片盘点中，彼时我选出来的私人最佳，李濬益导演的《兹山鱼谱》。

这部电影的故事很简单，没啥看不懂的，也没有多少可解读的空间，我甚至可以说，如果这部电影不出现在这个时代，很可能是一部很平淡的，泯然众人的电影，但正如我所说，与当下时代形成的互文关系也是电影创作的一部分，这部电影对于这个时代的态度真的十分真诚，这也是我如此喜欢它的原因。

这部电影其实讲了一个“戊戌六君子”的故事，19世纪初，丁氏三兄弟接触到了先进的西方思想，学习了许多西方的学说，想要将这些学说在朝鲜发扬光大，帮助朝鲜进行近现代化的改革，他们原本获得了朝鲜王的支持，但旧王去世，登基的新王视他们为异端，他们三兄弟或被杀死，或被流放，而主角丁若铨就被流放到了偏远的黑山岛上。

然后导演给你拍一个儒家的知识分子，当他的学问没有办法做到经世致用，没有办法辅助国家的建设和文化的引领，他该如何自处？当我面对着一个糟糕的世界，面对着那些我不忍同流合污的言论，面对着那些我无法苟同的功利行为，我还可以做些什么？

导演在电影中给出的答案是，让丁若铨开始潜心研究黑山岛的鱼类，认认真真记录下它们的样貌、习性、药用价值等等，经年累月，最终写成了一本鱼类百科全书，叫《兹山鱼谱》，而在历史上，这就是丁若铨唯一流传于世的著作。

李濬益导演是我私人非常喜欢的一名韩国导演，且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文人导演”，这部电影出现在今年，恰恰是以李濬益为代表的韩国的知识分子，面对这样一个反智的时代所做的思考，它展现给你看，一个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知识分子，当我毕生所学无法改变当下的乱象，无法真正做到治国平天下的时候，那我也还可以把某一件具体的事情做到极致，在某一个具体的领域做到格物致知，以做学问的精神来对待这个世界。

丁若铨与学生昌大最大的分歧

就是读书到底是不是为了考取功名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令人感动的表达，我们来对比一下《不要抬头》，《不要抬头》展现的姿态是，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反智，就是这么糟糕，我们就只能一边奔走疾呼，一边极尽讽刺，然后就等着这个世界毁灭吧，而韩国的知识分子面对这些反智的言论，你没有办法去和它形成一个有效的辩论，你没办法驳倒它，你甚至没办法和它有讨论的空间时，那就只能保持我们的好奇心，保持我们对待知识的敬畏态度，将我们热爱的学问做到极致——这是我私人非常认可，也非常打动我的表达。

五

好了，最后一部——对不起，在做2021外语片盘点时，我还没来得及看这部电影，所以，当时我的私人年度最佳给了《兹山鱼谱》，但后来，我看了这部电影，现在我要更正一下，我2021年的年度最佳影片，是《倒霉性爱，发狂黄片》。

这是我近些年来看过最酷的一部电影，简直酷到令人头皮发麻！

别的年份我不好说，但至少在2021年，柏林电影节的最高奖项得主，是碾压戛纳电影节的！

这部电影证明了一件事情——再荒诞的艺术形式，都可以服务于内容和表达。

先来聊一聊这部电影都拍了些什么，毕竟它并没有在讲一个故事。

首先，整部影片的序章大概三分钟，整个三分钟全都是特别露骨，尺度突破天际的性爱录像带的场景。

序章结束后的第一个段落，全都是在展现那个性爱录像带的女主角怎么在罗马尼亚的街头好像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然后第一个段落突然断掉，第二个段落开始，影片变成了一个维基百科+抖音小视频的PPT，开始用各种扯淡的方式来给观众做“名词解释”。

第三个段落，作为一个老师的女主角回到学校，和一群指控她有失风化，败坏师德的家长进行辩论。

最后一个段落，导演给了你这一事件可能发展出的三种结局。第一个结局的开头，导演给出字幕“这只是个玩笑，别当真”，然后拍这个女老师辩赢了，家长多数投票支持她留下继续任教，但一个极端的女家长上台和她厮打起来，大家斯文扫地；第二个结局的开头，导演同样给出字幕“这也是个玩笑，再耽误你几分钟”，然后拍这个女老师辩输了，落寞地离开了学校，那群家长露出了小人得志的嘴脸；而最后一个结局前的字幕是“这是这部电影唯一不是玩笑的内容”，但导演拍了一个特别荒诞的场面，女主角突然变身神奇女侠，用一张网把家长们都网起来，然后用假阳具去捅那些人的嘴。

嗯，是不是完全不知所云，看上去特别意识流。

要看懂这部电影，我们首先要明白，导演在这部电影的放映过程中，预设了三次退场。

第一次退场在序章，那段性爱录像带的放映过程中，看到这里，那些本来价值观就很保守的，或者带着小孩的观众，又或者是那些清教徒，那些所谓的“道德卫士”们，就差不多都该退场了，就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走出影院了。

第二次退场在第一段，想一想，当观众看完序章那么大尺度，那么刺激的性爱片段之后，他们正常就会开始期待，接下来能看到一个依然非常能刺激你感官的，或者至少有着非常强烈的戏剧冲突的故事，这样的观众，第一段就是来劝退他们的——说实话，我本人也差一点就在第一段被劝退了，整个第一段看得我昏昏欲睡，我甚至在想，去年柏林电影节的评审们是有多饥渴，是多久没有过性生活了，才会看到序章那个性爱场景就一拍脑袋把金熊奖给了这样一部电影啊？

第一段简直太荒唐了！首先，这一段的镜头运动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我们都知道，电影中镜头的运动是需要有依据的，无论镜头怎么动，那个“依据”都是镜头调度的核心，比如，我们的镜头开始于一朵花上停着的一只蝴蝶，那么，只有那只蝴蝶从花上飞走，我们的镜头才能跟着它一起移动，它如果停在了另一朵花上，镜头的运动也要随之停下来，除非镜头运动的主体发生了改变。

但第一段中，导演拍女主角在罗马尼亚的街头游荡，按道理来说，镜头应该是追着女主角来移动的，可这部电影不这样拍。他拍这个女主过马路，女主走了过去，镜头却突然从女主身上摇开，拍了远处的房子和教堂；拍这个女主向镜头的方向走过来，但是女主即将出画的时候，镜头没有追她，而是停住了去拍一个公交车站，你以为是不是这个公交车站有什么特殊，导演是在交代什么信息，但其实根本没有；拍女主在一个橱窗面前停了片刻，当女主再开始移动时，镜头却不动了，开始一排排地扫过橱窗里的书、书包、广告牌……

整个第一段，镜头就是这样飘忽不定，你甚至觉得说，是不是导演喊cut之后，摄影师走神了，摄像机还开着没关，从推拉摇移，到变焦，再到机位的选择，全都是莫名其妙的，于是整个第一段就给人感觉非常业余，这都不是学生作业的水平，这就像是一个只拍过短视频的人，突然扛着摄影机去拍电影，而和他搭档的是一个从来不知道电影为何物的人，他们俩都还去抽大麻抽High了，然后才能拍出来的东西，且整个第一段的叙事几乎为零，全部都只给你展现了女主角在街上毫无营养、毫无信息量的游荡，这样一个段落，拍了32分钟。

所以，整个第一段的意义就是一次声势浩大的劝退，那些期待看一个完美梦境，或者期待看一个精彩故事的观众们，你们赶紧走吧！

那第一段看完了，你TM还没走是吧？好！我还有第二段等着你！我的第二段完全是一个PPT，一个维基百科的复制粘贴，开始给你做各种稀奇古怪的名词解释，比如我给你一个词叫“土著”或者“军队”，然后给你放几张照片或者一段影像，字幕里是我对这个词的解释，不过这里面很多的解释会很好玩，颇有一种无厘头或者逗闷子的感觉。

但是，在一堆扯淡的解释之中，有几个词条会显得特别深刻。

我举两个例子，比如他对“蒙太奇”这个词的解释，就是把下面两张照片交替来回倒腾。

就是给你看一排人，然后看一排倒下的人，一排人，一排倒下的人，真的是看得我一头雾水，这和蒙太奇有什么关系啊？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想要复原一下库里肖夫实验，但其实完全不是，他就是在扯淡。

可他是怎么解释“电影”这个词的呢？

他说，雅典娜让帕尔修斯去杀美杜莎，叮嘱他说美杜莎会把看到她眼睛的人变成石头，然后给了他一面银盾牌，让他看着盾牌上美杜莎的镜面反射，帕尔修斯依照雅典娜的建议，真的砍下了美杜莎的头颅——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我们从来没有，也不可能直接看到生活中真正的恐怖与邪恶，我们只能通过观察他们的镜面反射，才能窥见和想象它们的真实面目，而，银幕（电影）就是雅典娜那面擦亮的银盾牌。

哇！多深刻啊！

但导演就是把这么深刻的东西藏在一大堆毫无意义和价值的词条当中，这些扯淡的词条又持续了25分钟，而那些熬过了第一段，却没有办法从垃圾信息里找到这些表达的观众，看着这样一堆维基百科PPT，差不多也就该退场了，这就是影片预设的第三次退场。

如果你看完第二段还没走，那么恭喜你，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聊点问题了！第三段拍这个女主角是个中学女老师，她的性爱录像带因为类似陈冠希的原因，被恶意发布到了网络上，然后通过她和家长们交流的只言片语，我们可以捕捉到，女主角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她一直在鼓励学生要有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成绩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鼓励学生们去创新，去体验新的事物，去更多地感知这个世界，这个老师是一个知识分子，她能够背下很多自己引用的文章和诗句。

而那些一直在攻击她的家长们呢？那些男家长一边在指责这个老师，一边还在对她开各种下流的、性挑逗的恶俗玩笑，而女家长们则一个个都像泼妇一样，一边标榜着自己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文明人，喊着“我女儿学校的老师居然有性爱录像在网上流传，我丢不起这个人”，一边像是泼妇骂街一般说着各种肮脏粗鲁的字眼。

所以整个第三段你会看得特别憋屈，你看着一个有文化有修养的老师，是怎么被一群粗鄙的、没有逻辑能力的、胡搅蛮缠的家长群起围攻，然后就是上文中我们提过的三个结局。

捋过一遍之后，我们再回头来看看，这部电影到底是在讲什么？

让我们回到这个电影的第二阶段，那个维基百科PPT，这一段的形式到底是在模拟什么？这一段的形式告诉你说，我们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有深度、有价值的东西，但这些有价值的东西并不能直接呈现在你眼前，它们被混入了无数无效的、垃圾一样的信息之中，而你在这样的信息洪流里，很可能就被某个看似很有趣，实则毫无意义的东西带偏，从而忽略或错过了真正有价值的内容。

这不就是在模拟我们今天的互联网吗？在互联网上，你每天能得到无数垃圾信息，它们吸引了你的眼球，挤占了你的视野，而那些有效信息，往往就藏在这些垃圾信息之中。

我正是看到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词条中混杂的“电影”那个词条，才意识到说，噢，这部电影不是我在第一段以为的那种东西，一个对电影有着如此深入思考，一个能得出这样深刻结论的导演，不可能是没有表达的！

而大多数会把这部电影看到最后的观众，恰恰也就是那些从一堆无效信息里，感受到了深刻而有效的部分的人，但在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里，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有效信息都会是被淹没在垃圾信息之中，让人忽略掉的。

然后第三段里，女主角来和家长们辩论，而你仔细观察会发现，这群家长的构成非常有意思，他们当中有军官、民航机长、知识分子、宗教界人士、商人、中产阶级、社会底层、民族主义者、阴谋论者、老人、白左、右翼分子、黑人、捷克人、同性恋、移民、穆斯林、跨性别者……一言以蔽之，这里的家长构成，几乎完全涵盖了整个罗马尼亚社会的所有人。

你站在一个现实层面的逻辑上去想，怎么可能刚好有这样一个高中班级，这个班上的家长涵盖了全罗马尼亚各个阶级、各个种族、各个文化背景的所有人？而只有什么环境能做到这样的包罗万象，能覆盖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所有人？不就只有互联网吗。

所以导演其实在告诉你，主角和家长们的这场辩论，归根结底，其实根本不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辩论，而是一场互联网上讨论的具象化，而当今互联网上充斥最多的言论是什么呢？是“反智”。而导演对于这些反智者“唯一不是玩笑”的态度是什么呢？是让女主角化身神奇女侠拿着假阳具往他们的嘴里捅。

这就是在告诉你：你跟那些反智者废个什么话呀？你还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辩论呢？你辩赢了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是搞得一地鸡毛，你要是辩输了，那就更丢人了！面对这些反智者，你唯一应该做的正确的事情，就是拿假阳具，捅他们的嘴！

太！酷！了！

所以为什么说《不要抬头》在这部电影面前相形见绌，就是你《不要抬头》还在认认真真地写一个剧本去讽刺那些反智者，还想要通过邀请这么多明星出演的方式吸引他们来看，再通过精确到牙齿的银幕形象倒置企图唤醒他们的时候，《倒霉性爱，发狂黄片》在通过三次退场的设置来“筛选观众”，被我筛掉的那些观众们，我这部电影压根儿不是拍给你们看的，而经受住三次检验，真的将这部电影看到最后的观众，基本就都是对这个时代有着观察和思考的人了，而我只告诉你们这件事——莫与傻逼论短长！

这个姿态实在太潇洒了！

最后，这部电影其实还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线索，就是新冠疫情，从第一段的药店，一直到最后大家都戴着口罩进行讨论，我的很多同行就在分析说，这其实是一部在反思疫情的电影。根本不是，导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新冠疫情在这部电影里只是一个隐喻，导演完全没想和观众讨论它。

导演想说的是：人类真正的疾病从来都不是新冠！自古以来，人类有且只有一种疾病，只有这种疾病才真正威胁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危害着人类生活的秩序，这种病叫“脑残”！

哇，五体投地！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