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应方：新疆作协会员、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协会员，第一师阿拉尔市作协特聘副主席，有文学作品5部，其中长篇小说《屯垦往事》获兵团五个一工程奖，虽已80高龄，仍笔耕不辍。

甘草王

在阿拉尔的三五九旅屯垦纪念馆里，有一棵水桶粗的甘草王，那是老王挖到的......

老王病退好些年了。记得连队兴种甘草那年，他拖着老病腿，还去地里帮忙。几年后，他看到收割机，咔嚓咔嚓割了甘草杆，拖拉机带着犁铧，呼噜呼噜一过，黄灿灿的甘草根，地面铺了厚厚一层。接着带钩子的扒犁一撸，一座座甘草山，就堆满了田边地角。老王看着，激动得想哭。

是呀，记得那是垦荒年代，四月三十日那天，队长说，职工同志们啊，我们有一个月没休息了，大家都辛苦了！明天是劳动节，就放假一天。但队里只要求，每人挖一百公斤甘草，向劳动节献礼。老王想，队长说过，准备提拔自己，当代理副排长。这次献礼，第一名不能让别人抢走了！

天不亮，老王扛起工具钻进戈壁滩。来到一颗古胡杨树下，看到一个枝叶特别繁茂的甘草丛。老王喜出望外，甩开膀子挖起来。

天啦，甘草根水桶粗，一根就有几百斤！

挖呀挖，直到太阳都打鼾了，大甘草还直直地挺立着。老王想，也是哈，扎根越深，生长越旺。反正再旺，你别给我老王较劲，我一定把你挖出来！

突然，坎土曼响了一声，老王手伸土里摸去，一连拔出几根人骨头。

长津湖战役时，爬过死人堆的人，怕啥？继续挖。待大甘草摇摇晃晃的时候，老王已经精疲力尽，他双手抓住大甘草头，使劲一拉，大甘草倒下，重重的扎在老王的膝盖上。老王大叫一声，疼晕过去。

这时，一个全身盔甲，肩背强弓，腰挂长剑的人，瞪着豹眼，对老王吼道：“大胆，敢挖我的甘草王！”

“奇了怪了，戈壁滩的干草，凭啥说是你的？我挖了就是我的！你是谁，咋这么凶？”

“你挖出来的骨头，是我的骨头。我死的时候，埋这里守着甘草王。人称干草是百药之王，能解百毒， 这是人间的大宝贝，不能随便糟蹋了。”

“啊，原来这样，是我不敬了，请问您是......”

“张骞知道不？我是他部下。”

“啊，知道知道，原来你是汉将军，你们的屯垦事迹已载入史册了。”

“不只是我们的班超将军，还有后来林公左公，如今的兵团人，屯垦也是一代一代往下传，你们这一代更了不起啊。”

“此话怎讲将军？”

“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你挖了我的甘草王，我可泄露一点，关于甘草的事。你看你们现在，挖甘草种甘草，你们以后也会把甘草种成风景，吸引游客来看风景。”

“行吗将军？让游客就来看甘草？”

“当然啦，建成甘草景区吸引游客，甘草就是大风景。”

“借将军吉言。对了将军，我挖了你的甘草王，怎么赔偿？”

“前面，我只想试试你的胆量，开个玩笑而已。哈哈......再见，我还得再去转转。”将军转身要走。老王说：“那我送送将军。”

老王一抬腿，“哎哟”一声疼醒了。一看满天星星，甘草王还压在膝盖上，老王动弹不得。隐约听到有人喊老王——。他想是连队的人在找他。就伸手撸些干叶子，摸火柴点着了。

连队人打着火吧来了，他们有的抬甘草王，有的轮换背老王回连队，他们赞叹不已说：“啧啧，老王运气好，挖到甘草王，我们以后，把老王叫甘草王吧。”

连队派毛驴车，连夜送老王去卫生队。医生说老王骨质疏松，膝关节粉碎性骨折，即便是治好了，也难免疼痛，稍不注意，又会新的骨折。老王说：“我不治了，白花钱。”大伙按住了倔老王。

住了几天卫生队，老王回到了连队。连队领导看老王拖着条病腿，为他提前申请了病退。退下来的老王闲不住，就呆家里，给队里编筐子。

动乱年代来了，有人串联到老王的老家，回来说，群众举报，老王父亲是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就给老王戴上五类分子帽子，并停发了病退金。

隔壁土块房，住着个毕寡妇，五十来岁，儿子媳妇是连队职工，还有个几个月大的小孙子。毕寡妇看老王可伶，经常给他端点好吃的，悄悄接济老王。老王没法感激人家，就编了好几个漂亮的柳条筐送过去。

一来二去，两个人凑到了一起，成了一家人 。

自打团场退耕还林以来，老王总惦记着连队种植的那两千多亩甘草田。夏季的一天，他杵着拐棍，一瘸一瘸的，带着老伴又来这里。

微风里，一望无际的甘草棵，密密层层，又颤颤而立，像绿蝴蝶以欢跃的舞姿迎接他。这时，从甘草丛中遛出只野鸭，带一串毛茸茸的小鸭，摇摇晃晃朝洪沟水里走去。惹得老王一下子笑了。

看着满地的绿色，老王入神了，想起了汉将军在梦里的话，这情景就真的出现在眼前。他看到甘草公园门口，进出的人群，老王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他指着一片甘草问：“老伴，你看那一片甘草，好几棵是甘草王。甘草王就是我呀！”老伴摇头：“俺没看见啊老头儿。”老王若有所思说：“我能看见。你以后肯定能看见！我不骗你。”老伴异样的眼光看着老王：“老头儿，今天怎么说胡话了你？咱们快点回去吧。”

“好的。我说哈，七十三一关我过了，八十四也快了。我要种养几棵甘草王，壮壮我这把老骨头。我那天真的走了，就埋在（手指）那块甘草地！不要火化，百十来斤好肥料。烧成一把灰可惜了。还污染空气。记住了？”

“记住了。不过你得等俺，到时你做甘草王，俺就做甘草王后！”

牛老汉的驴

塔克拉玛干，又叫死亡之海，海里有个垦荒队，队里有个军人的儿子，叫排骨小子。小子虽然个头不高。但长得抽条，枪杆子一样硬邦邦的骨感。因为严寒的尖刺、酷暑的烤炙，漠风的打磨，把垦荒人皮肤，都调理成了黑红色，排骨小子更甚，接近包公脸。因此，人们就把他叫黑蛋。

马号有两个小公驴是双胞胎，一出生驴妈就死了。马号喂牲口的牛老汉说：“看看，按常规，驴一胎生一个，你偏要生俩，哎——这下小驴可怜了！”

牛老汉节约自己的口粮，煮玉米糊什么的，把两个小公驴养活了。

小公驴跟着垦荒人吃苦，虽然，发育得瘦骨嶙峋。可它俩小尾巴还甩呀甩呀，长耳朵忽扇忽扇哩。几只粘着的牛虻，嗡嗡叫的苍蝇、蚊子，竟又想来揩点油，吸点血什么的，也使它们瞻前顾后，疲于应付。

人们把两公驴叫大驴和小驴。

牛老汉听了却说：“我那两个宝贝，长得像小马驹，应该叫大驹和二驹。”有人反对说：“明明是驴，为啥你偏说是马？你那两个宝贝，你那两个宝贝咋的？你想像李莲英两个宝贝一样，用红绸子包着？”牛老汉瞪瞪眼：“咱们没包又咋的？你难道不是和尙命？”

小公驴是老牛救活养大的，取名字他最有发言权，干脆他叫他的，咱叫咱的。

这天，队长通知黑蛋去上班，赶毛驴车，每月工资十二块。可把黑蛋乐的，走路直蹦高。

队长说：“你的任务，是去场部后勤，给队里伙房拉粮油，到农场卫生队接送病号啥的。不过，俩个驴还是童驴，去场部又远，就一辆毛驴车，两个公驴换着拉。”

这天，黑蛋去拉面，听说磨面机累得发烧了，是带病磨面。等到太阳快下班的时候，他才领到两袋高粱面，急急忙忙往回赶。

大驴拉着车，却不慌不忙，笃悠笃悠迈着碎步。小驴低着头，没精打采跟在车后。

黑蛋急的，“驾——”的一声，顺手拿小红柳棍敲一下大驴。只听“咚”的一声硬碰硬的脆响，黑蛋心疼了。看到大驴开始小跑，黑蛋又急忙伸手，摸摸大驴突兀的背脊骨说：“痛吗？对不起，你饿了，那就走慢点。”

月亮出来了，地上白亮亮的一片，四野朦朦胧胧的。

一个狗一样的影子，从渠道那边飞快窜过来，越来越近了。那家伙闪着蓝光的眼睛，亮得吓人。小驴有点慌了，从后面，跑到了大驴跟前并排而行。

大驴突然不走了，扒拉几下蹄子，昂着头：“嘎——咕——”叫起来。

黑蛋想到大人们说，狼下口，都是先咬脖子。于是，急忙站到两个驴中间，伸开双臂，紧紧夹住两个驴脖子。说：“队长把你俩交给我，我就要负责！”

黑蛋心里“咚——咚——”跳。看到狼却坐在那里耗着。它是在瞅机会！

乌云没有光亮，看到娇洁的月亮，眼馋得很，便飞船似的，朝月亮驶过来。

沙漠本来很少雨，今晚偏偏要下雨。咋办？黑蛋突然抬起车辕，把大驴卸了套，又在两个驴屁股上，“拍”一巴掌，大声说：“你俩快回去，我在这里守好车、看住狼！”

黑蛋看两个公驴，又是“噗噗”的打响鼻，又是尥蹶子、又是踢后腿，心想两个家伙这精神头儿，跑回队里没问题。他向着狼走了几步，拿着赶车的红柳棍指着狼：“警告你，不许动”！

这时，两个驴，分别从黑蛋左右冲来，昂着头，对着着狼“嘎——咕——嘎——咕——”叫。黑蛋急忙地上抓土，狠狠撒向狼大喊：“打！”

这阵势，让那条凭凶恶实力，满世界捡便宜的家伙，灰溜溜的逃了。

天更暗了，刮风了，下雨了，衣服打湿了，身上凉飕飕的。路上全是稀泥，驴蹄粘上泥，都成了骆驼蹄了，小驴拉着车，艰难前行着。

黑蛋打了几个喷嚏，安慰说：“小驴，快到家了，坚持就是胜利！”他把自己垫座的破麻袋，取来盖在小驴身上。一想，又把破麻袋，盖在大驴身上，说：“小驴拉车不会冷，你披上。”可是他又说：“大驴你冷的话，跑一跑。车上的高粱面，不能打湿了。”于是，高粱面袋子上，盖了两层破麻袋。

好不容易，来到连队附近大渠边。小驴拼命把车拉上桥，咔嚓！桥上的木头缝，把一个车轮卡住了。

黑蛋隐隐约约，看着小驴前腿跪地，脖子贴着桥面，撅起屁股，后腿使劲向后蹬。他埋怨说：“走路不看路，难免有事故！”他急忙上前，去拔被夹住的车轮，并喊：“一——二——三——”，车轱辘出来了。

回到连队，雨停了，天亮了。乌云消失了，小驴却倒下了。大驴站跟前一会前蹄扒，一会嘴唇拱。想让弟弟站起来。

黑蛋走近一瞧，只见小驴翻着白眼，吐着白沫，微微地呼吸着。他急忙双手去扶，说：“小东西怎么了？裝熊了?快起来!”小驴却一动不动。

兽医来看了说：“缺乏营养加劳累，我弄点温盐水，加两勺糖稀灌一下。”

黑蛋还是吼：“小东西怂了？百炼成钢，先苦后甜，懂吗？戈壁滩要变绿洲了，连队就要产粮棉了，你要高兴呀，急死我了！说话呀你。”

小驴嘴唇蠕动了，黑蛋弯腰细听，小东西像是说：“对不起了黑蛋，怪我们没出息，没有你们人皮实，经折腾。”黑蛋火冒三丈：“软蛋！我瞧不起你！”

一会儿，小驴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黑蛋拍手笑，抬眼一看：旭日金辉，碧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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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代敦点

美编丨唐 琳

初审丨何维军

终审丨刘二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