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电脑，我给爸妈上的英语网课，又结束了一节。从今年过年开始，我每周给父母和三个亲戚上三节英语课。不知不觉，我们的家庭快乐英语班已经进行了快四个月，课时量接近60个小时。

很多朋友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给爸妈上英语课？”

“他们都六十多的人了，能喜欢上课吗？”

“他们那么大年纪了，还能记得住新知识吗？”

而这一切，都需要从几年前的一件小事说起。

01

从2008年第一次出国到现在，不知不觉，我已经在海外断断续续生活了很多年。时间过得可真快，记得第一次到美国任教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无知无畏的小青年；而现在，已经稳稳向着中年进发，不得不每天锻炼节食对抗自己的小肚腩。

3年前的一个暑假，我回国探亲。刚刚从火车站出来，就收到爸爸的短信：

“儿子，临时有事，不能来接你了。自己打车回家吧！”

我马上就觉得不对。早就定好了今天回家的日期，老爸老妈都激动地不得了。几点来车站接我，回家吃什么，在家里做点什么早就计划好了。没想到，他们居然临时爽约，没来车站。

我知道一定有事发生。赶紧打电话给老爸。

“爸，是不是有事儿呀？你们在哪儿?”

“儿子，没事。本来都准备好来接你了，刚要出门，膝盖突然不听使唤，走不了路，也开不了车。没事，别担心啊。你自己先打车回来。”

我一听就着急了，拉起两个大行李，飞快坐上出租车赶到家。一边推开家门，一边喊：“爸妈，我回来了！你的腿怎么了？”

只看见老爸坐在沙发上，努力显示出轻松的样子，一只手扶着我妈的手。“没事没事，儿子，你回来啦！”

我赶紧跑过去抱了抱他们。不经意间，看见他们的白发又多了一些，皱纹又深了一些。

老爸的膝盖一直都不好，虽然这次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情况，但是很明显，他们一天天在变老。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需要我在身边。我在海外飘荡了这么多年，现在看到他们的情景，心情真是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我心里知道：“爸爸妈妈老了，他们需要我陪伴在身边了。我要带他们一起出去，跟我一起生活，我来照顾他们。

02

有了想法就去行动。

在那个暑假，我就帮助爸妈把签证办好了，我想等秋天先让他们先去跟我生活一段时间，体验体验海外的生活。爸爸妈妈也刚退休，正好也想到处走走，所以没费多少口舌，他们也就同意了。

秋天一到，他们顺利得登上了越洋飞机，来到了我的城市。

为了他们的到来，我做了充分的准备。前面一个月，我们先到处旅游了一番，也去看望了好久不见的美国朋友。

后来正好赶上万圣节，我们也一起体验了万圣节文化，不仅看社区里的小朋友们Trick or treat，还一起雕刻了南瓜。

我自己很喜欢钓鱼，于是也带着他们去体验乡村的“渔民生活”。

在刚开始的几个星期里，我们过得很开心。他们觉得这边的生活不错，空气干净，食物健康，生活节奏也慢，适合养老。我当然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终于没有落空，接下来就是找机会劝他们搬来长住了。

03

还没有机会开口，生活中出现的新情况就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首先最直接的，就是他们不会说英语，很多简单的生活小事，都因为语言问题变成了难关。比如去超市买点东西，或者他们想自己出去逛逛，都离不开我这个翻译。

慢慢地，他们觉得总是给我添麻烦，生活上也不够自由。

我劝他们说：“没事，老爸老妈，你们的儿子我不就是教外语的嘛。我来教你们学英语吧！”

于是，我们就开始了第一次的英语课堂尝试。

我教他们学英语的方法，自然是从生活出发，解决实际问题。我首先把生活中最重要的主题比如食物和买东西等等找出来，然后按照单词和终点句型一个个学，一个个练，跟我们平时在班上教孩子的方式很相似。

我教的很认真，他们学得也很起劲，但是效果却并不理想。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花了四节课的时间，学习了很多食物的词语和句型，可真正去超市购物需要用的时候，他们压根反应不过来。努力学习了这么多，真正用得时候用不上，他们觉得很有挫败感。

“儿子呀，我们真的老喽，记不住啦！”

听到这个，我心里也有点丧气，不过作为老师，我当然是一顿猛夸，“没事，你们已经进步很快啦！咱们坚持学，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04

正当我做好准备，打算投入更多的时间来教他们的时候。没想到，一些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首先有一次老爸老妈自己开车出去，因为不熟悉加油站的流程，结果把柴油错当汽油加了，车跑到半路就抛锚了。他们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给我打电话求救。我赶紧赶到现场，叫拖车公司把汽车拖进了修理厂。

老爸老妈觉得很惭愧，不过我一个劲安慰他们，“没事的，以后就知道啦！他们这么奇怪，把柴油和汽油放在一起，很多人都会加错的。”

(一般绿色写Diesel的是柴油，黄色的才是汽油，大家小心不要加错了呀！)

事不单行。

随后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小事，彻底摧毁了他们的信心。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了一个警察局的电话。

“你认识XXX吗？”

“认识呀，我是他儿子，怎么了？”

“是这样的，你爸正在警察局，你过来接他回家吧。”

“他在警察局？”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居民电话，好像是你爸出去散步迷路了。他自己没有带手机，好心的居民想帮助他，但是又交流不了。于是就打电话叫我们把他带回警局了，你来接他一下吧。”

从警局回家的路上，我一个劲儿安慰，“没事的老爸，下次出门记得带手机就好了。”老爸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很低落。

果不其然，有一天吃完晚饭以后。老爸老妈把我叫到身边，对我说：“儿子，我们买了下个星期的机票，准备回国去了。我们俩在这儿，生活不方便，也总是拖累你。我们知道你的孝心。只要我们生活得好，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我的眼圈有点发红，但我知道他们心意已定，也就只好赔笑着说：“好的爸妈，你们回去散散心，随时再回来。”

到机场给他们送行的时候，我看到老妈眼中的不舍。与儿子这一别，不知道下次相见是什么时候。临走之前，妈妈紧紧抱了我，我们的喉头都有些哽咽。我盯着他们过安检，然后又在玻璃那头使劲儿地跟我挥手，三步一回头。

我在海关这一头紧紧盯住他们的背影，二老互相搀扶着拖着行李，终于慢慢地消失在人海之中。那个时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重重地压在我的胸前。

我暗暗下定决心，“他们没办法在这里生活，那我就回国陪他们。不管国内还是国外，我们都要在一起。”

05

生活充满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安排。当我已经在为回国做各种准备的时候，一次课堂观摩却再一次让我看到了希望。

去年秋天，我参加了美国中西部地区TCI外语教师大会。三天培训之后，卢海云老师又非常慷慨地同意我观摩她的真实课堂。

虽然我们在去年夏天我已经参加过TCI的中国教师培训，但是在真实的TCI课堂给我冲击力真的是太大了。

(2019年夏天的TCI中国大陆工作坊)

在卢老师的TCI课堂上，我看到了太多之前不敢想象的画面：

刚刚学习了三个月的学生，已经可以跟老师做简单的对话交流

所有的对话都是真实自然的，不会为了教学目标而刻意操练

每个学生都很放松，课堂气氛轻松快乐

90分钟的课堂一晃而过，从没想到上课的时间可以这么快

海云老师的课堂没有传统的课堂的样子，而更像是一群好朋友开心地聊聊天。每个人都沉浸在其中，完全没有学习的压力和痛苦。

完成了三天的观摩，海云送我到停车场告别。路上遇见了一位刚刚毕业的学生，返校来看望老师和同学们。他与海云老师之间非常自然地进行着中文对话，讲讲自己大学的生活和学习，讲讲未来职业发展的打算。我站在他们身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知道自己看到了语言学习的宝藏。

这次TCI培训之旅，不仅让我彻底更新了语言教学的三观，也让我重新燃起了教父母学习英语的希望。

06

中国新年期间，国内疫情爆发，父母年纪大了，更是哪儿都不敢去，在家里很憋闷。我想干脆就利用这个时间把我们家庭英语学校二次开张，一是给他们解闷儿，二是我自己也很期待试试新学的教学技巧。

这次参加的，除了老爸老妈，还有三个亲戚。父母本来一开始有点抗拒，觉得上次学英语感受并不好，但是我信心满满地告诉他们，“这次保证会不一样！”

我没有骗他们。这一次，真的很不一样。

（新年英语班开学第一天）

总结过去四个月的家庭英语课堂，我觉得有下面几个特点:

a. 以真实生活为话题

在课堂上，我们没有刻意地去按照某个主题（比如食物、天气等）去学习，而是谈论每个人每天的生活小事，我们的生活都不都是由衣食住行这些主题组成的吗？我们不做针对性地操练，而是让这些主题在我们的交流中自然呈现。

比如有一次上课，我看见妈妈戴了一条珍珠项链。我就问她“项链是买的，还是别人送的？是不是爸爸送的？爸爸什么时候送的？爸爸多少钱买的？为什么送？她喜不喜欢？”等等。这是老爸老妈的真实故事，他们特别愿意表达，其他同学也特别喜欢听这个“八卦”。

在这个故事中，我们不知不觉复习了“买东西”“送礼物”“喜爱”等话题。这些话题当然重要，但是我们没有刻意地针对学习，而是结合每个学生的日常生活来自然呈现出来。

比如有一次，我们聊到喜欢吃的食物。每个学生都说了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妈妈说她最喜欢吃面条，爸爸说他也是，而且喜欢给妈妈做面条。而我也正好有一张照片，于是分享了自己在家里烤披萨的故事。

我们上课的内容，有一部分是从每个学生的生活中来，学生们彼此分享自己的生活，感觉就是在跟朋友们聊天，而不是在“学习一门外语”。按照世界著名语言学家Dr. Krashen的理论，语言能力不是“学习（Learning）”得来的，就是在真实的意义交流过程中，不知不觉“习得（Aquisition）"而来的。

b.课堂充满故事

除了真实的生活故事，我们的课堂，还会经常包含虚构的故事。

有时候，我会给学生讲故事（Story listening）*。他们的语言水平低，那么我就通过身体动作和画图的方式来帮助他们理解故事的情节。

比如下面这个拔萝卜的故事，就是我们刚刚上课的第一个星期讲到的。在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自然地把“家庭成语”和“宠物”的词汇加进去。

有时候，我不讲故事，而是跟学生们一起来创作新故事(Story asking)*，比如我们学习“future”和“will”这两个关于将来的表达时，我们就一起结合图片创造了女巫的故事。

在故事的开头，我们描述了女巫的样子（复习身体部位主题）。然后，把学生们分别带入故事角色中，让他们去找女巫问问自己的未来 --“Can you see my future?”

女巫给每个学生的答案都是不同的。有的学生将来会“很美丽”，有的学生将来会“很富有”，而有的学生将来会“做很多面条！” 做面条这个神奇的答案是怎么来得呢？是因为学生们还记得之前“妈妈喜欢吃面条，爸爸经常做面条的课堂梗。

这些答案，并不是老师提前想好的，而是学生们在课堂中的灵感创造。每个人都可以决定故事的情节走向，每个人都会觉得，这个课堂是属于自己的。

c.利用图片的力量

英语中有一个俚语：一图胜千言。一张好的图片，会自然而然地把学生拉入情境中去。

比如我们在学习“情绪”的时候，我给学生们展示了下面这张图，

根据这张图片，我围绕着Happy(开心)这个中心词语来跟学生进行问答交流，

“你在这张图片上，可以看到什么？”

“他们在哪里？做什么？”

“坐着的男人，他开心吗？”

“其他的人，开心吗？”

“坐着的男人，为什么觉得开心？”

“其他的人，为什么觉得开心？”

最后，还可以引申出结论：“帮助了别人，我们自己也觉得开心。”（因为学生们推测到，这张图片讲的是残疾人在音乐会上没有办法看到舞台，所以大家把他举起了。）

还有一次，我们讲家庭主题时，我使用了下面这张“父子35年”的照片。通过两张图片的对比，学习家庭成员、陪伴与爱等表达。

有的图片自带强大气场，我们可以围绕它们构建出两个完整的小故事；而有的图片比较朴实，但是仍然不妨碍它们为我们的课堂贡献力量。

比如下面这张，狗狗偷吃鱼的图片，我们就可以用它来引入“want to eat”这样一个高频结构。

再比如下面两张图片，我们可以用它们来表达天气 “rain” “in the rain”。备课的时候，我想起动画片《龙猫》里的场景，同样也可以放在这里，强化下雨的表达。我喜欢宫崎骏，把这样的图片插入课堂，也悄悄满足了自己的小私心。

在这样的课堂里，我们如何设计是开放的。老师和学生的创造力有了生存的土壤；有了创造力，课堂也就有了生命的活力。

d.一起读书

随着学生们英语能力的增长，我们最近开始加入绘本共读的环节。在听说之外，给学生们慢慢增加阅读的时间。

比如这个星期，快要到父亲节了，那么我们就一起共读了牛津树里的这个故事。

在此之前，我们也一起共读过经典绘本。我们在故事结构不变的情况下，改写了它的配图语言，适合学生们的现有水平。根据最近所学的话题，选择一本书共读，就为课堂增加了多一种情境。

e. 一起学歌

父母年纪大了，不喜欢蹦蹦跳跳地律动歌曲，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听听学学简单的英语民谣歌曲。同样是在教授，"future"和“will”这个主题中，我们加入了这首歌。

歌词简单实用，节奏不快，旋律优美。这样又给目标结构“future”和“will”创造了新的语境来反复理解。

根据研究表明，我们接触到一个新单词时，每次只能习得这个单词的5%-10%。所以我们不断地变换着花样，给学生们创造不同的语境。目的就是在不同的语境中反复理解同样一个词，从而最终真正掌握它。

f.一起看世界

爸妈担心海外的疫情发展，那么我们就利用疫情发展的数据，时不时复习一下数字的使用。

热点的社会新闻，也会是我们课堂的一部分。最近美国爆发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爸妈从新闻中看到，除了美国，加拿大和欧洲的人民也上街去游行。他们不明白，明明是美国的事儿，其他国家的人民掺和什么呢？那么，我们就正好复习一下不同国家的名称，同时我也说一说“爱邻如己”这个在他们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的普世价值观。

在接触TCI课堂以前，我一直以为上课必须跟着课本走。课本上的内容，就是规定好的路线。如果超过了课本指定的范围，也就超出了学生的理解能力。但是经过几次实践之后，我发现自己错了。

现在我明白，再深刻的主题，再宽广的话题，也可以用最浅显的语言来交流。很多时候学生觉得课堂无聊，就是因为我们总是在课本规定好的狭窄范围内活动。

语言是工具。它可以让我们跟更多有趣的人发生链接，让我们看到更大的世界，也会带给我们深层次的心灵触动，这是我们真正爱上一门语言的原因。

写在最后

带一个平均年龄六十岁以上的英语班，是什么体验？在以前，这听起来是天方夜谭。但是现在，给老爸老妈的英语课堂我们每周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我们每个人都乐在其中，爸妈的英语能力也以眼见的速度进步着。

作为老师，我很兴奋自己对于教学的理解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作为儿子，我很期待父母将来可以跟我一起生活。总体来说，我对我们的家庭英语课堂非常满意。没想到，教爸妈学英语，还可以这么欢乐。

文章的最后，我想对之前所有教过的学生说一声“对不起”。如果现在你们做我的学生，一定会幸福快乐地多。过去的已经无法弥补，我将来能做的，就是把TCI教学法带给全世界更多的学生。

同时，我想特别感谢Dr. Krashen、卢海云老师、Laurie Clarcq、Michele Whaley和自己的家庭英语班的学生。谢谢你们帮助我走上了TCI教学的道路，让我更加骄傲地认同自己作为一名老师的价值。

今年暑假，跟Dr. Krashen和卢海云老师一起学习TCI教学法↓

（结课后获得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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