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 伊河悠悠说杜康 夏夜炎炎话土匪(下)——河南保安第二旅覆灭记(2)
该组织机构健全,分工明确,组织严密,从1950年2月到9月发展至500多人,计划在农历7月15日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举行武装暴动,推翻新生的人民政权。旅长张俊峰(河南伊阳县[今汝州市]人,国民党中统和军统特务),副旅长赵中启,参谋长赵丙中,旅部设秘书处、参谋处、副官处、军需处、军械处等八大处,旅设独立团一个,团下设三个营。
旅长张俊峰在洧川县(今尉氏县洧川镇)被抓获后,河南省统一行动,于8月31日开始在郑州、开封、许昌三地围剿搜捕“保安第二旅”余党,到9月2日胜利结束。“河南省保安第二旅”的彻底覆灭,使潜藏在中原的敌特分子遭到灭顶之灾,极大地稳定了社会秩序,推动了土地改革运动的发展。
近年来,新密市公安局退休干部张长升先生依据当年破获“河南省保安第二旅”的原始素材,历经数载创作出长篇小说《河南保安第二旅覆灭记》。辛丑年新春伊始,张长升先生授权《密城记》独家推出,以飨读者。
第一章(下)
伊河悠悠说杜康
夏夜炎炎话土匪
母亲虽只有三十几岁,却像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面目清癯,眼窝深陷,皱纹四伏,不再是满头青丝,几根白发在微弱的油灯下闪烁着银光。也许是生活过于窘迫,或是思夫忧子而显得满脸沧桑。然而,从她那如弯的长眉、秀长的双眼皮底下闪射的炯炯神眸,还能看出她那少妇时清虚疏朗的韵味。修长的身材,可体的衣服,虽然补补丁丁的却穿得干干净净,可见她年青时的讲究和勤快。
张绍曾躺在床上,见母亲在问,仍没好气的冲母亲呛了一句:“跟谁怄气?我只能跟我自己怄气,谁叫我摊上这个丧尽天良的爹,让人家骂我,我算倒八辈子大霉了。他啥事不能干,偏去干那短命缺德的土匪勾当,让人家在背后嘀咕我,弄的我在学校里难以抬头,这学我还能咋教?”说着说着,又委屈的哭了起来。
母亲听了儿子这番话,这才明白原由,这也难免让儿子在外边不受窝囊气。她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诉道:“这也不能全怪你那不争气的爹,摊上这吃人的世道,有啥法子呀!这年头好人难当,你不欺负他,他就欺负你,只有黑了心的人才能保全自己。你爹不忍一家人饿死,又不愿拉下脸皮当乞丐,为了一家人活命,不得已才上了鳌头山,跟咱村的陈玉洁一起投奔了姜明玉。”
张绍曾被母亲的泪水所溶化,情绪略微稳了一点,但仍不理解,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母亲说道:“要说穷,咱这伏牛山穷人多得是,富人才几家?家家都是穷光蛋,也不是人人都干那杀人越货、绑架诈财的土匪勾当!”
母亲见儿子情绪好了一点,也止住了泪水,劝儿子道:“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在咱这伏牛山当土匪的人多如牛毛,听说过没有?伏牛山村村有寨子,寨寨有拉杆,哪座山都有山大王,这年头,你不当土匪就自身难保,当了土匪不但能保全自己,有机会还能升大官,咱这里有句顺口溜,叫做‘要当官拉大杆,要发财趟着来’。”
母亲就着昏暗的油灯,看了看儿子那惊疑难以置信的眼神,拍拍拱在怀里的小儿子,继续说道:“你去咱村问一问,上点年纪的人谁都知道,宜阳县的万选才靠土匪出身,当上了河南省的省政府主席。巩县的刘镇华、刘茂恩俩弟兄,靠收编土匪队伍扩充了镇嵩军,刘镇华当了总司令,刘茂恩当了军长。郭村的范龙章靠土匪打孽报了家仇,几次被招安几次反水,官越做越大,营长、团长、旅长、师长一个劲的往上升,现在又当上军长了。王庄的武挺麟被镇嵩军招安后,已是刘家军的师长了。洛宁县十大土匪头,除了张寡妇两次招安不从外,那九个土匪头都当上了军长、师长、旅长,最低也当上了团长。”
“妇女也能当土匪?”绍曾惊奇的问。
“啥事都是逼出来的,张寡妇刚刚结婚那天晚上,她的丈夫就被人所杀,她到县衙去告状,县长不理,一怒之下掂起菜刀上了山岗,拉起了竿子当起了强盗。她杀富济贫,专与官府对着干,在她那队伍里不许欺负穷人,更不许欺负妇女,她的号召力很强,聚啸了很多绿林好汉。官府多次征剿不下,最后招安,走了一拨又一拨,张寡妇就是不走。”
母亲又继续说道:“临汝镇的阎曰仁靠拉杆起家,当上中央军的军长,他们家却成了这一方挂千顷牌的大富豪。”
儿子对母亲的话越听越认真,并不时的发问:“范龙章家是因为啥,跟那家大户结下那么大的冤仇?”
母亲道:“我也不清楚,听你爹说,范村的一家大户要霸占范龙章家的土地,范家不允,两家地边相临,那家大户一年两季种地时,套上骡子强行把范家的地往他那边翻,年复一年,几年下来,范家的二亩地被那家大户侵占光了。范家去县上打官事,县长判范家没理,输了官事不说,那家大户还趁范家人不在家,把范龙章的弟弟范二娃打死在玉米地里,出了人命县长也不管,范家有理无处诉,有怨无处伸,范龙章一怒之下上了鳌头山入了伙,后来又被镇嵩军招了安,驻防陕西宝鸡,家仇还是报不了,气的范龙章又离开镇嵩军,返回鳌头山,在姜明玉的帮助下把那家大户给杀了个精光。”
母亲一番话引起了儿子阵阵深思,母亲虽是妇道人家,识字不多却知道的事理不少,难得她风雨半生。母亲的话浅显易懂,道理深刻,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官不报民报。在这八百里伏牛山,富者逾富,穷者越穷,富逾千顷,穷无立锥。洛宁县张家可以挂双千顷牌,宝丰县杨家也可挂千顷牌,可他们周围地无一垄、房无一间的穷人比比皆是,天地不公,社会不平,贫富悬殊,世态炎凉。
富人要活,穷人也要活,大量的农民被从世代农耕的土地上赶了出去,最终不得不沿路乞讨,或者沦落为匪。从清末至今三十年间土匪非常猖獗,伏牛山全境二十几县几无一片净土,这些都是谁之过?这样极不公平的世道,能让人安分守己吗?从一定意义上说,匪患就是这个庞大而虚弱的中国,经济落后、政治腐败的结果,土匪活动就是农民对压迫和贫困的一种反抗。想到这里,他觉得爹就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
母亲见儿子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随之擦干了眼泪,说道:“曾儿,你自小上学,从学校回来又谋了个教师的职业,在你眼里,这个社会自然是农耕于野,工负于途,不见匪事的朗朗乾坤,其实你哪里知道咱这里无一非匪,表面上看是日间劳作,实则是日落猬聚,暗中抢劫,骂你是土匪羔子的人,其实他也是土匪羔子,你爹和他们不同的是跟陈玉洁上了鳌头山,与姜明玉合杆明里干,可姜明玉又让镇嵩军给招安当上了军长,去豫东剿匪了。土匪剿土匪,宋江剿方腊,这年头这种笑话也真多。可你爹生于斯长于斯,故土难离,舍不了咱娘仨,不愿跟着走,要走早也是营长、团长了。这年头谁也别说谁,彼此都一样,让他随便嘀咕去,犯不着跟谁生恁大气,要气你娘早就被气死几回了。”
张绍曾从床上坐了起来,问母亲道:“鳌头山在哪儿?姜明玉是谁?”
母亲说:“鳌头山在咱这东北方向,离咱这也不远,它方圆不过二十几里,山也不高,就是地势有点险要,它和马岭山、娘娘山、萁山连在一起,能攻能守又能跑,横跨临汝、登封、平等、伊川、伊阳五县交界处。”
夜深了,起风了,天气也凉快了,母亲把睡着的小儿子放到床上,像讲故事一样又拉开了长话,姜明玉是临汝镇张寨村人,因家贫,曾为仝家的民团局丁,好赌成为光棍,后来到镇嵩军中当兵,因赌博被连长打了几十军棍,又回到仝家民团当团丁。
张寨仝家与临汝镇闫家有矛盾,闫家势力大,老大闫曰仁在吴佩孚军中当军长,老二闫曰智、老三闫曰礼领着五个侄儿,号称五虎上将,无恶不作。仝家斗不过闫家,就指使姜明玉上鳌头山拉杆,借以对抗闫家。闫家看到姜明玉势力日渐强大,也从中拉拢,不断送给养、人、子弹和枪来支持他,还替他作掩护和联络。于是姜明玉在临汝、登封一带力量逐渐强大,发展到三千多人,在伏牛山是仅次于老洋人张庆的第二大杆土匪。
“老洋人是谁?”儿子又问道。
“老洋人并非洋人,本名张庆,临汝县一个贫苦农民,因身材高大、黄发、深目、高鼻,酷似洋人,所以人们送以绰号老洋人。
“张庆十岁那年,父母双亡,跟着哥哥张林艰难渡日,自小胆大,好打抱不平。民国二年夏、秋两季,连遭天灾,官府横征暴敛,张林、张庆哥俩在无法生活的情况下,跟随乡亲们投奔白朗领导的农民起义军,转战豫、陕。民国五年,张林牺牲,白朗起义失败了,张庆又回到临汝老家,改名张廷献,投入河南督军赵倜之弟赵杰的宏威军中当兵。
“民国十三年五月,第一次直奉战争中,赵倜被直系冯玉祥部打败,退往豫东中牟县,又被吴佩孚勒令解散。在宏威军中当连长的张庆,借机率部及散兵三百余众拉杆起事,拖枪就地为匪,他从中牟南下信阳,又经宝丰、鲁山、滦川、卢氏等县,然后北向直指陕州,一路上不断有许多贫苦农民和小杆趟将补充进来,到陕州城下时已达数千人。
“陕州守备丁保成与张庆是老相识,便开门请降,并宣布全部士兵加入趟将队伍,丁保成任参谋长。尔后逼近潼关,进军陕西。刘镇华命憨玉昆率部救援,在陕、豫军的夹击下,张庆弃陕南下,在豫西山区活动。
“不久,老洋人的队伍又加入张得胜、李明胜、任应歧、崔二旦、李老么、常福建、魏风祁大小三十余杆土匪,达到七、八千人,匪势大炽。
“直系军阀吴佩孚坐卧不安,制定三路合围计划,企图将老洋人一举消灭在豫西。老洋人撕开重围向东逃窜,直逼安徽省阜阳城,端掉督军兼省长倪祠冲的老家,不仅掠走大批银元、烟土,更大的收获是得到了藏匿的大批武器——三千多枝步枪、十三挺机枪、二百多万发子弹,还有几门大炮。
“这次还绑架了县知事、天主教神父意大利人马福波,以及男女肉票六十多人。返回河南境内时,在息县又架走基督教牧师美国人巴林父子、伦敦牧师贺尔门,继而又掘断京汉铁路,然后又沿京汉线北上,每遇官军围剿,就把真洋人推向第一线,迫使官军不敢开枪,眼巴巴望着他们呼啸而去。
“尾追、堵截、清剿、围攻、通缉、悬赏,都无济于事。靳云鹗亲率第十四师官兵,在飞机、大炮、骑兵、工兵的配合下,对老洋人实行铁壁合围,但他手中有洋人肉票这种特殊武器,官兵除以飞机示威外,不敢轻易发起总攻,只好派人招安了事。”
“那后来呢?”
“明里吴佩浮封张庆为豫皖边区游击司令,暗地里设计陷害老洋人,命令他向四川开拔,打扬森,想借机消灭他。老洋人何等狡猾!他看透吴大帅的阴谋诡计,借口粮饷枪械不足、部下蛮横,公然拒绝吴大帅的命令。吴佩孚表面对老洋人好言相劝,暗地里调动四万军队围歼。狡猾的老洋人早已探明官兵的行动,待官兵到来之前他已集结完毕,将柘城府库粮银和商店抢劫一空,打开监狱放出了囚犯。
“老洋人反水重新拉杆起事,他下令在鹿邑城内放火,放纵部下抢掠,然后兵分两股,由他和张得胜率领,越过京汉线重返豫西。他的人、枪损失不少,却又很快得到补充,活动在豫西的其它杆匪纷纷前来合杆。鳌头山的姜明玉因打下宜阳城,威胁到了洛阳吴佩浮的行营,吴调来三个师围攻鳌头山。为摆脱困境,姜明玉南移伏牛山与老洋人合杆,使老洋人的队伍又得到扩大,人数已达七、八千。至此,吴佩浮五省联军合围老洋人的战略彻底失败。
“老洋人复叛、姜明玉南逃成了吴佩孚的心头之患,直、鲁、豫巡阅使曹昆也大为震惊,曹、吴下令限期捕获老洋人,仍调动五省兵力进剿。老洋人仍采取分散官军兵力的做法,派姜明玉率两千人马向西北突围,张得胜率两千人马向西突围,他亲率三千人马南下湖北突围。一路上仍有不少杆匪来合,一些乡镇团防也被迫携械来降,匪势猛增竟达万人之众,碾转陕西商洛山时,人数超出三万。
“由于长期奔窜,昼夜行军,连续作战,匪众疲惫不堪,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尤其南下湖北的张庆这支土匪队伍,兵临晰川李官桥镇,遇到镇中居民的顽强抵抗,打开寨子后见人便杀,见房便烧,更令人发指的是,这股土匪竟将尸体掷填江中,企图垛成人桥而过,鲜血染红了丹江。
“土匪为祸惨烈,使人民畏之,商民坚壁清野,匪徒人数庞大,衣食无着,人心浮动,怨声四起。民国十五年为招安发生内讧,老洋人被丁保成手下人打死,群龙无首,径自逃窜。”
“那后来呢?”
“听你爹说:张得胜收拾残部与姜明玉合杆拉回鳌头山,人数又增至一万余众,打着河南自治军的旗帜,横行于洛阳以南。镇嵩军憨玉昆为争霸河南,派混成旅长王镇到鳌头山招安。姜明玉突围后,在华山丛林中游匿一年多,备尝艰辛,拖垮了身体,经常大口吐血,亦想招安修成正果。谋士范龙章是从镇嵩军中出来的,打孽成功、家仇已报,也想回归混个好差事,收编问题一拍即合。
“招安后的姜明玉团在陕灵战役中大显身手,取得刘镇华的重视,姜明玉很快升到师长、军长,范龙章也跟着升到师长,队伍开到豫东驻防剿匪去了。陈玉洁、张菊娃不愿招安走,仍留在鳌头山,你爹、你伯父是陈玉洁手下的二架子,自然跟随陈玉洁留在了鳌头山。”
母亲饱经风霜的半生,就是一部伏牛山的历史教课书。她记性很好,对于土匪问题的叙述有章有续,使这位专门研究《伏牛山与河洛文化》的张绍曾有了唾手可得的素材,他打算以后把这些写成一本书。
通过母亲的半夜讲述,张绍曾才认识到伏牛山不仅孕育了勤劳、勇敢、智慧的伏牛山人民和灿烂、文明、光辉的河洛文化,而且也孽生了骠轩强悍、反抗精神极强的伏牛山土匪。而孽生这些土匪的根本祸根,在于官逼民反,逼良为匪。他不但不再憎恶这些伏牛山土匪,反而对他们肃然起敬,尤其对“老洋人”张庆崇拜之至。他认为只有张庆、姜明玉等人和他爹,才是伏牛山上真正的英雄。
鸡叫了,风停了,母亲也倦了,打着哈欠说到:“娘说的话你也都清楚了,你也不小了,常家那闺女也不小了,那是你干爹给你定的这门亲事,该明儿让你二爷给择个好日子,把聘书给送了,跟常家商议商议,把婚事给办了。”
张绍曾知道父母给他从小定有娃娃亲,但他从来就没见过这女的是啥摸样,他在学校时就反对包办婚姻,主张自由恋爱。在洛阳读高中时,有个安徽六安的王姓女同学,两人处的很好,曾经热恋过,后来这位女同学转学开封,通过几封书信之后,就杳无音信了。尽管如此,他如今仍旧眷恋着她。
今晚母亲把他与常氏姑娘的婚事提到日程上来了,他有点左右为难,回避这件事吧,母亲肯定不依不饶,应允这件事吧,实在是不愿与自己不曾相识的人相爱。
他故意把话叉开,明知故问的问:“干爹是谁,哪个干爹?”母亲知道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没好起气的说:“你有几个干爹,常家那姑娘你没见过,你若见了,准把你的魂儿给勾去,那可是你干爹给你定的。”
干爹在母亲眼里为什么那么神圣,他的话为什么对母亲那么一言九鼎,他还想问下去,母亲说:“孩子家问那么些干啥,睡觉吧,以后会让你知道的!”
啊哈——啊哈——两个哈欠,凉爽的山风把疲倦了的母亲吹瞌睡了。(未完待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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