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龙龙的24首
温润
归根到底
品质是一场启蒙运动
是两条掖在鞋里的鞋带
拽出来才成大江大河
大江大河,舀一壶,沏杯红糖水
只一口就溶进了血液
以前在优良之间摇摆
老了,品质更优
哪辈子下过酒窖
今生喝过红,今世也喝过白
从此,红和白
在体内日夜流淌
从此,星群披在肩头
依旧有许多人救我
要无所顾忌地死
要加倍活
视品质为大者,天下为小
视天下为小者,加一勺蛋白质
《遥祝诗社老友相聚》
活在不重要里
我们把一公斤的故事轻拿轻放
把皱纹弄成根雕
梦有间隔而词连成一片
这光阴,还是个孩子
以笼络的方式爱我。我在远方
《蘸卞雪松的水墨》
继续暖手,拔电源,早起看看有没有红包
继续开你的玩笑
笑成丸子
走十步,就算旅行。画自己撕孤独
宣纸不在,毛笔使坏
箱,鞋,电褥子,舌头
有哈气就提几张
在街的狭窄处糊两扇门
风雪便在门口趴下
等主人
《八月》
虞山伏在不远处
摇动着手掌,每天都送来清凉的风
好像在说
我姓虞,也可以姓殷
夏天的秘密,多么神奇
恰似糯米在叶子里
它思念,裹着棕色的不解释
又吃惊我中气尽失
我从天上掉下来,沉甸甸红彤彤的
算是常熟的熟客了
流鼻血的年龄已委身孤独
准备了另一场盛会——不经意间叫洪水退去
只可惜我那口中气啊!
以及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毫无遮掩
《记假文字的第一章》
我在遥远的诗中留下另一座废墟,
这在后来的人们看来,是奇特的,至少老贺会同意。
老贺就是贺中,猜火车俱乐部的老板。
他原来叫刘年,不知何种原因改名了,而且现在的装扮似乎是一头刚刚睡醒的狮子。略带病容。
他最近当起甩手掌柜来了, 旅游、写诗,三心二意找女人;
在我这边,他已经背起很大的黑锅。
我描写他是个酒色之徒,而且是个好酒好色的狮子。
当然,他如果咬人的时候,他的颧骨会紧紧锁住他的欲望。
老贺啊!有机会去一趟贡嘎山,那里有座密林,一个巫女会收留你256天,给你生个儿子。
在我89岁的时候,小贺在海口澄迈的风情镇找到我,
说他父亲下月来海南岛度假,顺便来看看我,还埋怨我为什么不用全息全影,害得他亲自飞过来。
“您以为翼装飞行容易啊!”小贺说。
哪天我不会走路的时候,也弄一身翼装。
穿上它,就能从天上飞到地上,贴着悬崖峭壁,迅速掠过大片大片的阳光和大片大片的黑。
尽量用自己的才华而不是力量征服人。
这是我们聚会时刑天讲的一句笑话。
我和刑天三十年没见,最后一次见他我记得是在北大的一次诗歌朗诵会上。
那时圆明园诗社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黑大春、刑天他们很不满戴杰的一些做法,自己搞了个黑洞杂志。
那次的朗诵会我是不速之客。
记忆在多年之后是圆明园的灰烬,它随风四散,散尽才华、青春、姿态。好像冬夜漫漫,前面哪怕只有一丝光明,都有爬行的蜗牛;驮着现代诗。
那时西川还是个学生,自荐上台朗诵了自己的诗作,他的音色低沉,好像在三尺地下,现在看西川依旧是个出土文物。
大仙一直是先风稻谷的模样,“听蝉”一诗不仅是他的代表作,而且一直拿它四处招摇,许多文学女青年闻着味儿就来了;火爆的诗家歌应运而生。
尽管我一次也没去过,诗家歌还是那么重要,就像大仙最近的口头禅:一切都不重要了。
果然,意大利成了老俞最后抒情的部分。
俞心焦回北京后,在他的宋庄寓所几天闭门不出,等人们发现他时,这位野生思想家已经变成一只澳洲袋鼠。
在我写这篇记假文学的最后一章里,我们的俞袋鼠将遇到另一只伟大的袋鼠,他们会先后接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以及一个预言:这个预言落在何三坡的口袋里,谁有运气谁会打晕三坡,偷走他的锦囊。
在中国,小家子文人到处都是,他们不愿意在泥浊中思索,伟大的才情都用到支付宝里了。
八十年代对汉语着实敏感的诗人,现在的作品依旧超不过当时。
一方面是文字狱,还有自己傲慢的偏见,这个时代亏欠他们很多,所以他们变本加厉地亏欠这个时代。
九十年代,我变成一条蚯蚓在地下吃土玩土时,一只蛤蟆却在大肆掠夺财富和国家的精神。
奴役,再奴役,欺骗,再欺骗,暴虐,再暴虐。
他把一些练功的老人关起来,他把一些囚犯的器官卖掉。血淋淋的,可能永远不被人知晓。
今天,我们把一些真相贴在树皮里,流出汩汩白胶,把人的谨慎和愚昧粘在一起。
阳光湿了一片。
大家活好,千万别无缘无故地消失。
周云蓬住在香山的时候,我去过三次,一次比一次风大。再去一次没准风能把我连人带车一起卷走。
在一张单人床上,我和云蓬还有强本挤在一起,秋之夜,马头琴呜咽。
后来,俊宇带我去了橄榄山教会,在那里我觉志,受洗,信了主!
后来,我在杭州龙井村吃饭时发现一只斑点狗,它的眼睛特像我小时候弹过的玻璃球。
在稍远的距离里,准确地击碎了另一只玻璃球。为此整个少年时代都为有这样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肌肉骄傲!而别处的肌肉,应该像一个国家的信仰,看不到任何凸出的地方。
《十月之旅》
左手和右手行进的速度
引起风雪
在无人区
一死就死了
其它的壳,把有知觉的拽跑
火车到达新疆时一身冷汗
《喝茶》
我以为我能随便跳动
随便和你说话
大地没有障碍,语言像一串葡萄
光滑,透,剥开迷宫
随便跳动
随便和你谈论欧洲大师的作品
像电影那样,呼吸着
是的,我赤条条地,用一月的时间呼吸
再用一刻钟形成波浪
瞬间怀孕
南方到处是树,水,蛙,野山菌
神安排,让你推我
百科全书有两个大轮
生出一堆思想
它们挤在荫凉里。寻找着眼睛
我吃力地,吃你的爱
咽下一口井
《足够多的理由》
摸摸路的尽头
柔软、一段行程、沁园春和
全部捐出的
除了血肉里的子弹
地下通道的风
任何时候都逃着凶猛
路——不远,不远
不远处盖着不愿牺牲的名字
躯体撕破的,足够多的理由塞满口袋
2016,死了还可以再死
2016,一把射钉枪
《我无法指给你,虞山上的雾》
你坐过的雪国列车
远离帝都。双腿的血肉齿轮
唯独缺少磨合之声
谣言似的距离
衔着几枚小小的种子
冬日好像水中提起来的毛巾
听到一颗牙掉在门槛上
我在日光灯下
缺少黑夜一样的勇气
真相只能在身旁当保姆
多感冒多喝水
我以为我这把年纪多像史前动物
活得荣耀而狼狈
一座意大利风格的建筑
把我拉回晚上7点27分的佳和广场
你用千金买了千里马的骨头
你坐在你的身体上
庆祝我的诞生
昨晚隔着两千多公里
我听到呼吸,你说呼吸也有自己奇妙的旅程
有深潭、芦苇、酒坊、小旗
有爱和干红
一条江,一万次步行
水鸟安居
你告诉我一个
捂紧脑袋,比北海更能听见冬天的地方
那里的神在小镇上也要自己开车
自己到村委讲课
你的左手右手
挖个洞,直接打扰生命
不敢轻易说
爱字很重
最好活着
活着成为你的牵挂
我无法指给你,虞山上的雾
且有风吹
有阳光急速地退
夜里的话藏在心里了
藏在左心室里
贴肉的旅行,与南来北往的血相通
《接回北部湾》
我一脚陷进白云
众生剁碎,浮着无生气的美
遥远的声音在耳畔降低
一万米,三千米,八百米,公里不在
你带着红酒和连衣裙,雨伞和川贝
接我,不显示位置
只见一条腿的虫子领着兄弟在前面擦雨
《是兄弟,也是情人》
一根针插进大海,头疼的情人
开车带我旅行,没机会莽撞的情人
给我洗澡换衣的情人
后来抱着被子、纸和笔睡了
卑微得像钥匙
空气是你宠爱的情人
无人的大街是你遗弃的情人
一杯水藏在高处
蜜蜂绕着它,偏爱这样的甜
撕了表皮钻到内在,血淋淋的情人
不小心被曝光
像食蚁兽
兄弟,出门不应该长成大叶植物
接人不应该有酒虫
一个个如约而至
醉是一朵花的情人
肝是胆的情人
三月,多次把轮椅扛上车的情人
野蛮地敲知更鸟的情人
黄昏托着鼓点,在耻骨的高处
和陀螺一起旋转
醒不过来。暴风雨做完该做的事
它,盛开了
《二月之夜》
一条江水把惊慌洗净
你准备了房屋、家具、花、被褥和叛逆
锌、钙、铁融入我的血液
疼痛就像纸杯用一次
再用就软了
半个情人夺走一世的爱
人间的旷达多是由误会而来,大地也是
误会装在瓶中,无人享用
敲敲打打的念头
另一个象声词紧跟着一个象声词
我不会变魔术
却听着疾病和荒凉
听街边的葵树,说约会之夜
最好迟到
情诗最好未完成
《之诺石》
身体不记得的
你把它烧熟
冰上千回百转的冰壶
虽没有万无一失,却有出手的把握
《羞耻,U型铁掌》
好吧,你执意不肯原谅我,
那就离开吧,如同某某离开自己的出生地。
离开马首,离开群类,
带着僵硬的腰渗血的骨头,盘缠少许。
不是铠甲的路,不是缺陷、伤口,领航员。
先一步逃避抓捕。
挡着诗句。
轮椅减轻其重量,深陷其中的屁股
轻飘飘的,总有推者推火车。
有幻听,那喉管爆炸的巨响,
无时无刻不在风中。
那就离开吧,生死托给四肢,
血、精液和泪水滚在尘土。
我吃饭要你们喂,
我说话要重复三遍。我是自己的沼泽地。
拔出脚,心就坦荡。
一路花的银子是捐来的,那么多疾病
撒在大地。空空地换。
那就离开吧!鼠标在软键盘上一字一字地打,
羞耻的长诗一行一行地露。
本该为失去信念的钉上
U型铁掌,本该是我的双腿落在你的故国,
换头术做引子,
它的创造者追求传说中的名。
残躯,余生,我不觉得还有无尽的时光,
钟在钟楼偶尔敲响,雪还没下,
再赊一场忘却、得到的旅行,
我到死也行!
我那可怜的错误,像战马累得不行,
连射到尽头的箭也躲不开。
离开吧,维稳的噱头随处可见,
我却弃鼓楼,
做逝者,一蹴而就。
真实离开另类,离开前熠熠发光:
儿子的送别,车厢的秘密,皮箱,羽绒服,
高铁的刺,
命里的南京、杭州、常熟,
她们约我出来只是为了更好地让我离开。
离开在结束前,
背影整成哲学家,
它一直被忽视。上帝要的,正是我们离开的!
只是如何唤醒
满坡的绿?大海,钦州,一直在,
它们把厮守牢牢栓住。
芭蕉叶盛大,总有衰败之嫌,
榕树的根把它的老活成慈眉善目的样子。
爱是两片布,扣一起遮风挡雨。
爱是悬崖,为我准备了不再奔波的居所,
相隔千年;我的骨灰曾埋在这里,
再埋一次也无妨。
终有不再离开的活人死人,
树林、山川、村庄、河流,每日更新。
《午夜的孩子》
拉什迪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小说家
之一。我一边吃着蛋卷一边自言自语:还有谁?
身旁,蜷缩着一个水晶的美女,
现在是午夜,任何消息都新鲜。
获得布克奖的1981年
和我的毕业高中一起远去。就是说,拉什迪被英国保护起来之前,
殷龙龙就开始羞涩地写诗了,
在中国,诗人的荣耀已过去一千年。
然而,萨尔曼·拉什迪爵士是猫变的,
然而,发情的只是现代诗,包括它的诗人们。
永远羞涩。不知所措。
那位美女翻个身,对我说:梦见你
被人追杀。淹没在海和副标题里。
我们不要磅礴了好不好?
没等我开口她又睡着。
这几年我砍下自己的许多手和臂膀,
像棒槌,槌出十万大山。
抱歉我还活着,走过弯路;不准备回家。
回去又是一种风景!
轮胎轧过的痕迹,血肉模糊的诗句上了教科书。
曾在桌边写过饥饿:
饭做好,去叫妈妈,妈妈已经死了。
《后颈的天空》
今夜,把我的脊柱也点上吧
它早晚像蜡烛一样燃尽
它支撑着灵与肉。多少年,不曾有片刻懈怠
如今已是崖壁上的古藤
骨头疼
脊柱的寒冷被它的辉煌击中
许愿时,你知道
血液通过海底,通过时千年已过
时光借韧带、关节及椎间盘的连接
才有隧道
颅骨,肋和髋
骨髓带走旅客
它制造的冤案不能停靠中央车站
三十三节车厢变成石头
我石头般站立。不信神的国度
信神的人为镣铐、旧牢笼而手舞足蹈
那些怜悯风吹雨打
我的人生偏偏在下坡时遇见你
今夜,男人们燃烧后颈的天空
好像是我,又像我的灰烬
《哀伤让我送刘先生一程》